大壮狂奔三天三夜后,渐渐没了力气,脚步慢了下来。
“好大壮,停下。”甘柔说道。
大壮依言在一处不那么密集的草丛里停了下来。
徐金仍然昏迷着,白鬼也因元神消耗过度,加上三天三夜都蹲在大壮颈背上,此时已无了力气,没精打采地趴在徐金胸前。
甘柔跳下马背,抽出徐金腰间长剑。
“汪!”白鬼见甘柔抽出长剑,立刻跳了起来,咬向甘柔。
甘柔轻松地避开,一剑砍断徐金左腿上的绳索。
白鬼一转身,又扑向甘柔,再次扑空。
甘柔绕过大壮,又一剑砍断徐金右腿上的绳索。
徐金没了支撑,便无力地摔向地面。
白鬼见状便冲向徐金身下,要垫在徐金身下。
此时甘柔却扔掉了手中的长剑,搂住徐金,轻柔地将他扶到地上。
见此,白鬼知道自己误会了甘柔,上前蹭了蹭甘柔的裙角,轻吠一声。
“你和这家伙一样小心,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甘柔微笑着拍了拍白鬼的黑背,从储物符中取出一床棉被铺在草地上,扶着徐金躺上棉被。
左臂上的毒箭仍插着,血已凝固,好几层绿痂结在伤口外,顺着箭身一直连通到透臂而过的箭尖上。
两条小臂上裂开的伤口也早已结了绿痂,但绿痂下隐约能看见一丝暗红。四根断裂的肌腱也被绿痂吞噬了。
徐金的脸色发青,嘴唇发青,就连头发,也有点黑中带绿。
甘柔取出一张储物符,快速捏符,将一堆药罐子摆到了地上,取一只火红色药罐倒出火红色药粉,洒在毒箭上。
绿痂一见药粉就化为绿水,甘柔又捡回剑,削断箭支,拔出箭来。
绿血从徐金的伤口溢出。
甘柔再取一只血红色药罐,将血色药粉倒入自己嘴中,左手堵住透臂而过的伤口下方,跪下身,张嘴贴在伤口上方。
白鬼担忧地趴在徐金身旁,大壮无力地趴在草丛里。
微风吹过,然后变成风刀子。
甘柔的樱红绛唇一直贴在徐金的左臂上,并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跪在上风口处。
时间渐逝,两条小臂上的绿痂渐渐软化,流下,裂开的伤口再一次见血,血由黑至暗红,缓缓流出,洒在白色的棉被上。
不多时,甘柔抬起头来,嘴角流下一丝鲜绿,绿如嫩叶。
被箭支贯通的伤口变得正常,开始溢血猛流。
徐金脸上的青色,嘴唇上的青色,头发中的绿色,已都褪去了。
甘柔吐出一口鲜绿中带着血丝的黏液,开始为徐金止血。
之后,甘柔在两只小臂上洒了许多药粉,用双手接上肌腱,跪在旁边静候了片刻,然后松手,肌腱自然而然地收进伤口。
再止血后,徐金看起来就像没受过伤的样子,只是仍然昏睡着,尚未醒来。
“中了叶道扎根毒,便秘几天是正常的。”瞧着徐金昏睡的模样,甘柔抿嘴笑道。
甘柔收拾好药罐,走到大壮身边,拍拍大壮,柔声问道:“大壮,你饿了吗?”
趴在地上喘气的大壮立刻欢喜地猛点头,显然是饿坏了。
甘柔很快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四粒青色小丹,一粒自己吃了下去,一粒塞进大壮嘴里。
“这是辟谷丹,吃了辟谷丹,你十五天都不用吃东西。”甘柔说道。
大壮欢喜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心道,本来还想提拔你当女主人,看来还是算了,辟谷丹?没入马道吃什么辟谷丹?又浪费又不好吃!
甘柔却不懂大壮的心思。她见过的所有马,都爱极了辟谷丹,此时见大壮垮下脸来,还以为大壮累坏了,便又拍拍大壮的头,坐到白鬼身边。
白鬼轻轻地蹭了蹭甘柔。白鬼入的是忠道,对白鬼来说,凡是愿意保护徐金的,就是好的,甘柔刚刚为徐金驱毒止血,所以甘柔是好人。
甘柔将一粒辟谷丹也塞进了白鬼嘴里,又将一粒辟谷丹塞进徐金嘴里。
辟谷丹入口即化,即使处于昏迷中无法吞咽,也能吸收辟谷丹。
然后甘柔也坐在棉被上,专注地打量着徐金背着的火轮弓。
没有了元神灌入,火轮弓早已没了火焰,只是静静地向外散着浅绿光芒。
“青枝猛火,这把弓好像是传说中从上个天道传下来的武器呢,你运气真好。”甘柔柔声说着,像是怕惊醒了徐金似的。
“废人宗的传承好像很厉害啊,我为什么就没想到写点资料留下来呢?”甘柔托着腮,后背微偻,怔怔地看着徐金的脸。
“真是讨厌的家伙,一点也不信任别人,你说你要是知道我不姓甘,你还能睡得这么安稳吗?”甘柔吃吃地笑着,定定地瞧着。
“真讨厌。”甘柔瞧了一会儿,又说道。
“讨厌。讨厌的家伙。”甘柔喃喃说道。
……
徐金醒来时,双手的痛感已逝,左臂处的麻木也消失了,只是胸口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再被抓住。”徐金想着,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
满天星星,一闪一闪,耳边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倒是能听到一点轻微的呼吸声。
呼吸声是从下方传来的,徐金极为缓慢地低头,眯着眼睛望过去,甘柔正趴在他胸前,似乎已经睡着了。
方平的声音很快出现在了徐金脑海中:“徒儿,我建议你赶紧带着马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徐金一愣,心道,她不是用血誓符立了誓么?
这时候,甘柔一动,醒了过来。
徐金立刻闭上眼睛,装作尚未醒转,竖起耳朵倾听着身边的动静。
“你的呼吸和心跳刚刚有点乱了,你醒过来了。”甘柔声音清冷地说道,并从徐金胸前抬起身,站了起来。
徐金暗叫倒霉,他实在没想到,甘柔趴在他胸口,竟是为了听他的呼吸和心跳。
“这种休息方法很警觉,值得一学。”徐金想道。
徐金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甘柔。
甘柔脸上的表情很冷漠,面朝着他,倒退而去。
“谢谢你给我治伤。”徐金从棉被上坐起,诚恳地说道。
“我讨厌你。”甘柔说道,退至大壮身边,翻身上马。
见甘柔翻身上马,徐金心头一惊。
“你用血誓符发过誓了,你……”徐金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他想到的第一种可能性,是甘柔知道了他是徐金。正要脱口而出质问甘柔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时,想到了第二种可能性,即,甘柔的真名也不叫甘柔。
甘柔是地书圣,甘柔这个名字,在天下人看来,在书道看来,一定是真的,甘柔一定没有在人前用过其他名字,也不可能用假名瞒过天书圣。而徐金再怎么用头发掩饰,他昏迷时,甘柔都有可能看到他的脸,通过对比檄文认出他是徐归山之子,认出他是徐金。
此时徐金无法分辨出他面对的到底是哪一种可能性,便唤了一声白鬼。
白鬼立刻钻到他怀里。
徐金取弓,抬臂要喝人元瓶中的元神,但人元瓶已空了。于是徐金低头,啜住尾尖上的白毛,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惊愕和迟疑。
“我讨厌你,你从没有信任过我。就算我用了血誓符,你也不信任我。”甘柔说道,声音还是那般清冷。
徐金不知白鬼恢复了多少,只得了少许元神便移开嘴,站了起来,挽弓。
弓开了两成,火轮弓上立刻燃起了一丝火焰,火焰远比先前使用人元瓶中的元神时要弱,一支弱得像针一般的火箭从弓弦上生起。
“我没有信任你的理由。”徐金说道,瞄着坐在大壮背上的甘柔。甘柔离他只有五丈远。
“我知道你现在怀疑我用血誓符起誓是骗你的,但是离开废人宗之前,我真的只叫甘柔。那时候我发的誓都是真心的。直到后来大壮加速,火焰破开,我看到追兵为止。”甘柔坐在大壮背上,一动不动,面向徐金,大壮也不敢动,生怕这主子真的一箭射来,它也遭到波及。
“那些追兵,让我明白了我真正的姓。我不姓甘,我姓离。”
甘柔缓缓说着,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徐金忽觉眼前一花,然后又清晰起来,只是奇怪的是,甘柔离他已有十丈远。
甘柔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动作,面朝着同一个方向,大壮也一动不动,朝着同一个方向,他也同样一动不动,保持着挽弓的动作,火轮弓仍然燃烧着,细针般的火箭仍然搭在弦上。白鬼也仍然靠在他脚边。
唯一有变化的,是他离甘柔远了五丈。
徐金的视线往下一瞟,又立刻抬起。这一瞟,他看见了一床染血的棉被,正是他先前躺着的棉被,棉被现在在他和甘柔中间。
甘柔一动不动,是他眼花的那一瞬,退了五丈远。
而他并没有动过。令他动的,只可能是甘柔。
但甘柔分明也一动不动。
何况,甘柔是书道以人证道境,根本没能力将他硬生生推离五丈,又不伤到他。
甘柔将他推离五丈,使用的并非书道修道者之力。
“难道是她那真正的姓?她身上有别的能力?难道她是那什么上个天道的人的后人?”
望着甘柔清冷绝美的面容,徐金只觉毛骨悚然。面对这种力量,他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