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调头离开，寻了处积水，以水为镜，拔刀，专注地修整头发。
他长得和徐归山很像，他需要掩饰住自己的脸，不能让陆展看出来他是徐金。
徐金割掉一半刘海，另一半悬在脸旁。这是他所能想象出来的最好遮掩自己的发型了，有点颓废，不好看，但正好陆展认为两人吵了一架，不会起疑心。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他就能蒙面巾，或者寻些人皮面具，又或者，找个人脸道修道者，捏一捏脸，等到他有实力向书道寻仇并抢回李心愫时，再捏回来即可。
废人宗门前，大壮仍然趴在甘柔脚下。李心愫走到大壮身边，轻轻抚了抚大壮的鬃毛，取出一块干羊肉来，塞给大壮。
大壮见了食物，立即叼上跑到一旁大嚼起来。
甘柔摘下了山河钗，落下满头如瀑青丝，站到满脸笑容的李心愫身后，摘下了李心愫头上的白杨木钗，一头青丝垂下，也如黑瀑倒悬。
甘柔正要重挽发髻时，李心愫微笑着转身，从甘柔手中接过了白杨木钗，收进怀中。
甘柔见了，便笑道：“这根发钗是那小子削的吧？你倒是很有心。也罢，这也算是你的一份记忆，当了地书圣，就与凡情无缘。”
李心愫未答话，再转过身，任由甘柔挽了一个发髻，结成三缕，将山河钗插进了发髻中，每根钗针插入一缕青丝。
“现在，你是地书圣了。”甘柔微笑着说道。
李心愫也仍然保持着微笑，向甘柔致意。
“不错，就是这个笑容，用不了多久，天下间就会刮起一股新风，那股新风，是因为崇拜你而刮起的。”甘柔点头道。
陆展平静说道：“地书圣，请与我同行吧。”
说着，陆展伸出一只手来，要握住李心愫的手。
“我自己有腿。”李心愫微笑着拒绝陆展。
甘柔噗嗤笑道：“陆展，看来你的风度也有失手的时候。”
陆展脸上稍挂起一丝笑容，说道：“甘柔，此时此刻，你应该关注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命运吗？摘下山河钗，你现在可是以人证道境。你要花多大的工夫，才能再修成书圣？重修到以天证道境之前，你要如何保住你的性命，你的贞洁，你的脸呢？”
甘柔脸上的笑意稍凝。陆展脸上有笑容意味着什么，她最清楚不过了。
“你打算将我丢在这里？”甘柔声音渐渐变冷。
“地书圣易主天规里，可没有说书道有责任保护前任地书圣。我是人书圣，可那又如何？我也是书道中人，我有责任保护你吗？”陆展脸上的笑意渐浓了一分。
“这就是人书圣传承的治世之道？”
“不不，这只是我个人享受的一点小小乐趣而已，与通天冠的传承没有半点关系。”陆展一推血色通天冠，笑得更浓了。
“李心愫，你现在看清此人的真面目了，你还要当地书圣吗？”甘柔不再理陆展，转头望向李心愫。
“我以为，我现在就是地书圣了。”李心愫抬起手，轻抚了一下头上的山河钗，微笑道。
陆展插嘴笑道：“甘柔，难道你认为，我会放任她在此处摘下山河钗？”
“是啊，你们不会。我当初不就是被杜缺囚了一年吗？山河钗，终究不仅仅是一件传承之宝，它是通天道的至宝。”甘柔轻摇头，叹了口气。
“也罢，我有一匹好马，它会助我逃离。”甘柔转身走到大嚼着干羊肉的大壮身边，拍了拍大壮的颈部。
陆展笑道：“不，这不是一匹好马，这是一匹投机马，它并不是臣服于你的美色，它臣服的，是山河钗。”
大壮朝着半空中嘶吼起来，大骂道：你放屁！她比爷见过的所有母马都美！爷看中的就是她的美色！爷现在不过是心疼主子的女人被你们书道抢走了而已！等你滚了，爷就带着她逃！不，带着主子和她一起逃！
当然，谁也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陆展又笑道：“你看，它正在向山河钗的主人称臣。可惜，山河钗的主人已不再是你了，永远也不会是你了。”
甘柔轻拍大壮，摇了摇头，并不理会陆展。
此时，徐金已改过发型，走到了宗门边。
抬起头来，半空中的陆展再一次映入他眼中。
依然是血色通天冠，依然是尖长下巴，依然是白袍黑襟。
陆展那张微带笑意的脸，瞬间刺痛了徐金的双眼。
徐金的指甲狠狠挤进了手心，双手轻颤，鲜血落地。
李心愫站在一旁的地面上，一脸微笑地注视着废人宗的宗门，头上插着山河钗，发髻也换掉了，但那张脸仍然熟悉无比，那副笑意依然熟悉无比，那双眼眸中的信任，也熟悉无比。
徐金缓缓松开双手，在白袍上擦去血迹，抬起脚，走出了废人宗。
在他身后，宗门内一片黑暗。
“看来废人宗新宗主出现了。”陆展微笑道，落到地面。
“瞧你这副模样，颓废不堪，怎么，后悔了？废人宗，就算武器好又能如何？你成不了圣，你就永远也用不好你手中这把弓。废人宗灭宗的原因，你不知道吧？没有未来，没有长寿，连器魂传承都做不到，有谁会愿意成为废人宗弟子呢？又有谁愿意一辈子背负废人之名呢？就算是入魔，也比成为废人宗弟子有希望。”陆展冲着徐金平静说道。
“我已经是废人宗弟子。”徐金也同样平静地说道，将愤怒深埋心底，平静地望着陆展。
“哼，我本该夺走你手中的武器。不过，你既然愚蠢到将这女人送出来当地书圣，省了我动手费神，这一次就放过你。通天冠，也有需要休息的时候。至少杀人，是件很费神的事情。”陆展脸上笑意一现，即没，平静地说完，不再看徐金，转向甘柔。
“甘柔，今日一别，便是永别。永别了。”
陆展又笑了笑，脸上笑意又是一笑而逝。陆展抽出腰间墨笔，在备墨瓶中一蘸，往空中挥毫。
一阵墨雨骤然洒落河面，没有被河水冲走，反而渐渐凝成了一层墨纸。
“地书圣，请。”陆展收笔，向李心愫行一礼。
李心愫望向徐金，灿烂一笑，向河岸中跃出，落在墨纸上，墨纸瞬间化为黑白墨点，盘旋飞舞，将李心愫包裹起来，也化作黑白墨点，沉入河水，消失不见。
待李心愫消失后，陆展平静地转身，一跃溅水，衣不沾水，水卷人没，消失不见。
“这就是出阵之法？”徐金皱眉问道。
“他用的是缩墨之术，你的小情人还未入道，又不愿让他碰，他只好将你的小情人缩入墨中。等他回到失落天，就会将你的小情人从墨中放出。他只身入水，这才是出阵之法。”甘柔解释道。
一直沉默地看徐金行事的方平此时在火轮绿弓中提醒道：“徒儿，小心，天书圣见天机时，入魔者能偷窥到天机，会知道地书圣易主之事，会来抢甘柔。此时极有可能已经在阵外等候了。甘柔现在是以人证道境，她修的是书道，以人证道境的书道几无攻防之力，而你现在需要借力于甘柔，才能打开我的储物符，才能从入魔者手中逃离。”
徐金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望向大壮和甘柔。先前他不明白甘柔和陆展之间的交谈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明白了。入魔者会来抓甘柔，甘柔想要借大壮逃脱。
而他，需要借力于甘柔。
大壮此时仍然大嚼着干羊肉，而甘柔似已将大壮据为己有般，依在大壮身旁，取出一根白色发钗，挽发结髻。
白裙黄马，人美马壮。然而徐金眼中此时已容不下其他人。
“大壮，我只说一次，跟我进来。”
徐金说着，转身走向宗门。
大壮闻言，不干了，徐金的意思很明白，来，以后就养你，不来，就不要你了。
大壮不满地嘶吼一声，却老老实实地从甘柔身边走开，跟到了徐金身后。
徐金握住缰绳，便再一次走进了废人宗。
甘柔站在河岸边，愣愣地望着徐金走进黑暗中，突然醒悟过来，急忙冲向宗门里的黑暗，然而被黑暗挡在了宗门外。
“废人宗第十一代弟子金不肖，借力一用。”徐金站在宗门内，语气冷淡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