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莲花又是一夜未眠。
昨天眼睁睁看着杞原又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她当时恨得直咬牙根。真想冲上前去扯住杞原，质问他怎么变心变得这样快？还没当上作家就先当上了陈世美，拍着良心问问，知丑不知丑？
但是，她终于没有那样做。
她爱杞原不假，但这要有个前提，就是杞原也必须是爱她的。当初，她所以嫁给杞原，就是因为他杞原说没有她就活不了。当然，这是旧话。现在，如果杞原不爱她了，那她也不强求——强扭的瓜不甜啊！所以，她就没有伸手去扯住他。她不想勉强杞原施舍给自己一份爱。
可是，杞原真的不爱她了吗？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吗？真的要去和那个姓林的继续胡扯吗？还是像他自己表白的那样——只是去把研修班参加完，把书稿修改完呢？
她一时似乎还拿不准。所以，整整一夜没睡好觉，翻来覆去思考着这个让她一时难以搞清的答案。
今天整整一上午，她边帮两位老人和杞来在药园里采药，心里边想着这个一夜也没想清的问题。
中午休息的时候，她还是不想睡一会儿，独自一人坐在窝棚前的老柳树下出神。杞来也不想睡，就也提个板凳过来给莲花做伴儿。
杞来作为一个完全成熟了的女人，这些年来，在高中、在村里、在社会上，她也先后交过不少男朋友。但是，商品经济年代，男人们似乎把女人都当成了商品，买到手就想用，用旧了就想扔。更有甚者，把从外国人那里学来的一次性消费理念也移植到对待女友上来。动物性因素增强了，情与理的因素淡漠了，这让她感到很可怕。所以，尽管已到了快嫁不出去的年龄，心里无时不在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但也不敢轻易拿自己的青春去赌明天，以至于眼睁睁看着那些满脸堆笑来献殷勤的男人，又一个个失望地摇着头从她身边走开……
她不明白今天的男人们都怎么了？听了几遍周华健的《花心》就都长花心了吗？真没劲透了！所以，她很想找个机会好好骂一骂这些臭男人！骂个痛快淋漓！好出一出胸中的这口恶气！
没想到首先撞到自己枪口上的竟会是哥哥！
更没想到为自己泄愤的愿望竟变成了替嫂子打抱不平！
这就不能不受嫂子性格的制约，就不能完全体现自己的意志，因而也就不那么痛快淋漓！比如昨晚在林月嫦家门口，如果破门而入，现场捉奸，大闹林宅，弄它个地覆天翻，那该多解气！再比如在鲁院，和哥哥放开嗓门吵闹一通，让他彻底服软，他还敢像刚才那样嚣张吗？还有，清早在交通旅社如果坚决不妥协，留在省城痛痛快快搅它个满城风雨，此刻还会再生这份窝囊气吗？……
所以，她非常窝火，对嫂子的懦弱和摇摆不定就很不满。
“都怪你的菩萨心肠！让他抓住了你的弱点，才敢这样嚣张！”她此时想起昨天的事，又气呼呼地对莲花说。
莲花不吭声，两眼痴呆呆地望着院里觅食的鸡，一片茫然的神情。
“你怎么不说话？”杞来气呼呼地问。
“来子，你什么也别说了，这一切都怪嫂子我命不好，我认了。”莲花这样说完，又撩起衣襟啜泣起来。
“不行，你认我不认！听我的，咱们俩再进一趟城，先到姓林的婊子家，再到鲁院，闹它个满城风雨，天翻地覆，不怕他杞原最后不灰溜溜地跟你回来，给你认错儿，从今往后乖乖和你好好过日子。”
莲花依然不吭声，好像没有听到杞来的这番煽动。
“你怎么了？说话呀？”杞来的声音里充满着不耐烦的情绪。
“不，来子，我想过了。他有这个机会不容易，我知道写作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何况，他做梦都想让这本书早日出版，要是把这件事给他搅黄，事情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事到如今，你还为他着想？”
“来子，我们既然夫妻一回，就不能说翻脸就翻脸。他可以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不义。”
“那你就眼看他继续和那姓林的婊子胡扯？你真能咽下这口气？”
“我既然摊上了他，就不能不认命，该咽的气就得咽。只要他自己认为对得起良心就行。”
“你真是太窝囊了！算了！你自己都蔫退了，我还跟着瞎搅和干啥！不过，话说清楚，一开始可是你坚决要去看个究竟的。”
“是。我当时也是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
“那你现在转过弯儿来了？眼睁睁看着别人偷你丈夫也心甘情愿了？他们俩在屋里睡觉这可是你亲耳听到的。”
“别说了，来子。你替我抱不平，心意我领了，可我现在不想再提这件事。”莲花说完，又用衣襟擦了擦眼泪。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杞来又问，“到底起诉不起诉他了？”
“等几天再看吧，他早晚有回来的一天。”
“就这么傻等？”
莲花不再回答，低着头用树枝在地上乱画。
“我明白了！男人们所以越来越不像话，都是你这种软骨头惯出来的！”杞来这样忿忿地说完，刚要起身回屋，却见一辆扬子江·皮卡蓦然驶近，戛然停在眼前。
二
米勒是今天清晨接到妻子乌娜的越洋电话的。乌娜告诉他Mister骆出了车祸，受伤很重。她打电话通知Mister骆的妻子Miss林来美探夫，Miss林好像有些不积极。而昏迷中的Mister骆又不断呼喊Miss林的名字，可见他很需要她。所以，她希望米勒能挤时间亲自登门找Miss林谈一谈，帮她提高一下对“夫妻”二字含义的认识。建议她能在丈夫最需要她的时刻，义无反顾地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陪伴他，尽好做妻子的责任。
米勒赶到省城找到林月嫦家，发现她正在积极做赴美的准备——林月嫦的英语会话能力虽不及阅读能力，但配合手势进行简单交谈是没问题的。他们经过简单的交谈，迅速得到满意的沟通。林月嫦听到乌娜让米勒帮她提高对“夫妻”二字含义的认识时，情不自禁苦笑起来。把这句话说给在场的母亲王棘之后，王棘也不禁苦笑不止。
早晨，林月嫦给母亲打电话，向她介绍了骆明车祸受伤的事，告诉她自己准备尽快动身赴美探夫，希望母亲分神替她照管女儿照看好家。王棘听到这一消息十分重视，放下电话便赶了来。见女儿脸色苍白，心绪非常之糟，以为是骆明车祸消息所致，便婉言安慰。不想林月嫦竟放声大哭起来。王棘觉得诧异，细问因由，林月嫦便把与杞原的隐形股份制关系和芦雁的小人行径，以及杞原的妻子、小妹来按门铃等等实情统统告诉了母亲。她说自己现在非常为难，想和杞原中止刚建立起来的这份关系，心里又实在舍不得。不中止这份关系，又愧对杞原妻子和小妹给他留面子的这份情义，而且，她们既然已经知道并发出了警告，就不会听任她和杞原继续保持这种关系。所以，她现在面临很大的难题不知该如何处理。
王棘听了女儿这番话，立即大惊失色，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连忙询问女儿所说的杞原是哪里人。当她从女儿口中证实，这个叫杞原的青年正是九龙山乡莲花泡村之人时，她顿时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十九年前那次苦难的遭遇和悲惨的经历，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又重现在她的记忆之中。
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惊悸，更无法相信这鬼使神差的巧遇。因而，脸上刷地没了血色，心底压抑多年的泪水一下子涌满眼眶，情不自禁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
当林月嫦终于从母亲断续的哭诉中弄明白她失声痛哭的原因时，也立即目瞪口呆，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儿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她不敢相信母亲的悲惨故事，疑疑惑惑地问。
“那时你才四个月，离开莲花泡时也只有一岁半。”
“那您这么多年怎么再也没有提起过。”
“流血的伤口是可以经常去揭的吗？”
林月嫦就再也不吭声了。
二十九年前，母亲不知不觉中成为杞家的第三者，二十九年后，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了杞家的第三者！母女二人怎么不约而同都看中了这个“杞”字！难道母女二人前生都欠下他们杞家的孽债吗？上帝！这比那些蹩脚的电视剧里的情节可生动多了！它给人的最大感慨就是红尘世界无奇不有。幸好自己不是母亲和杞原他爸所生的那个小妹，不然，和杞原的这段隐形股份制关系，就可能像《雷雨》里的大少爷和四凤那样，成为手足孽缘！这真可怕极了！
不过，这个悲惨而又无奈的故事，对于处理今后与杞原的关系，可是很好的前车之鉴——母亲为回报杞家成员之恩，永远退出她和她的情人共同缔造的故事！那么，自己为回报杞家成员的“客气”，也要永远退出这刚刚开头的红尘故事吗？
让人多么多么的不甘心！又多么多么的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