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顶楼时,钓鱼兄已近等候多时了。前些日子一个人到学校没有太多的心情上来,而今天走上来的一刻似乎感到了一种亲切和久违的感觉。我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一个人总想有一处特别的地方,这处地方正如小时候我用身子在苇草丛中钻出一条深深的地道,把那点仅有的零食和自制的弹弓之类的小玩具全搬进去,然后一个人躲在里面玩。而此刻的天台成了我的地道,我把一些东西搬到上面来消化来思考,即使很多时候永远也不会有结果,但是地道里的那种感觉让自己感到惬意,一种奇特的但不知是否变态的惬意!
钓鱼兄扔过来一根香烟,看了一下标志“黄鹤楼”,估计是他家乡的。我把敞开着的夹克拉上拉链,在他旁边坐下,他情绪看上去不是很好。
情况可能是这样的,他带着那个哲学系的女孩回家过年了。他家在湖北,虽然在农村,但因为家里开养猪场的缘故所以境况还不错,至少足够他上大学的了,父母也还算开明,听说他要带女孩回家,把家里面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很干净,还特意在他住的房间里面换了一张新床。下火车后,他们换成开往他家的中包车,这种汽车在农村看来实在太平常不过了,虽然里面的座位早已被乘客坐得黑乎乎的,窗户也可能坏了一块关不上,但是一个村子里面的大部分人要进城都得坐它。他们把行李塞到座位底下,在最后排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因为是过年,所以车上的人特别挤,有提着用塑料纤维袋装着被子的农民工,有抽着烟大声说脏话的中年妇女,还有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有的坐着,但是绝大部分都紧紧挨着站在座位中间的过道上,身子尽量的往窗户倾斜,手胡乱的抓在顶上的平衡杠上。
“就是这样一个场景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的情绪就已经非常的低落下去了,我想把她搂过来靠在我的怀里,可是她很不原意,而是把头靠在了那块灰蒙蒙的玻璃上面。”钓鱼兄就像以前一样边描述边挥动着手,一闪一闪的烟火在空中划成缭乱的红线。
他继续说着“我以为她可能是太累了,车厢里面的空气非常的不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在学校里面不也是这样吗?乱气熏天的寝室,大量排放的汽车尾气,食堂锅楼里面放出来的废气,这些不是一样的污浊吗?我们不是一样很正常的吸进去然后吐出来。车上也是很乱,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打工回来的男人在毫无意义的争论着邓小平改革开放的好坏,虽然是很吵,可是你仔细听也还是蛮有意思的啊,有些想法我们是从来没有想过的,那个男的认为现在的社会非常的不好,外面的小姐那么多,偷扒抢劫的人那么多,远不如毛主席时代的淳朴,那个中年妇女只是一个劲的强调一个人只要不懒,只要他勤劳,那么他在这个社会中至少有饭吃,只好也能过上一般的生活。他们吵得好有意思,其实两个人讲的都不是一个方面的事情,但是真的很有意思。她后来才告诉我正是这些东西让她非常的沮丧,这种沮丧也把我一起扔进了那个该死的河里面。”
“就只是这些吗?”香烟在手中已经燃尽,我从他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点上。
“自然远不只是这些。我的父母在我们下车的地方接了我们,可能在我们回家前家里那边下雨了,路很泥泞,很不好走,进家门时鞋上沾满了泥巴,走一脚我就感觉她的脸开始阴沉一点,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我自己也可以感受到这点,可事实就是这样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在我家呆了两天就回家过年去了。走的时候,我把她送到市里面的汽车站,看离开车还有点时间,就去开了一间钟点房。妈的!阳痿得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做那事的心情。乔宇,虽然我这人平时不怎么样,也不太注意别人的感受,但是在那两天里我想得非常的多,我完全有一种预感,不管发生一些什么我都感觉很正常。”
“嗯!那种境况确实不是很好受!”
“我们分手了!分得很平静,她给我说的那些理由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一个人的一些感受是如此的强烈。她的家和我一样也在农村,在甘肃天水,她说她家里很穷,从她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于是就像很多农村孩子一样,为了改变命运拼了命的努力读书,一心幻想着如此努力下去定能改变自己人生的境况,可是上了大学难道人生的境况就改变了吗?其实环境对于一个人来说改变得真的很小,改变的只是自己那个人罢了,在走进城市走进大学的时候,还知道自己是哪个样子吗?那拥挤的乡村中包车,她说那种交通工具在她去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就已已经开始让她觉得恶心,还有那泥泞的乡村公路,她讲了一件事情,是她上高中的时候,她用吃饭省下来的钱买了一双白色的旅游鞋,每天都把鞋擦得干干净净的,上课的时候人的心情都特别的高兴,可是学校放假回家时,也是碰上了下雨,道路已经泥泞得成了泥浆,她在那些突起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可是白色的旅游鞋还是没能幸免。一到家,她就开始洗鞋,可是鞋面已经被泥巴染黄,洗不干净了。听她说到着时我真的很理解她当时心痛的感觉,人真的很奇怪,看似一件很小的事情却似乎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回学校后,她比以前更加努力的读书,一看到脚上那双泛黄的鞋,她就感觉有股无穷的动力。但是在那一刻起她也和她以前所在的那个山村彻底的决裂,再也不愿意坐肮脏拥挤的乡村中包车,将来一定要穿最漂亮的衣服买最好的皮鞋。这些我真的很理解她,可是这些和爱情的关系有这么大吗?我家的环境虽然不是很好,但远不是她所描绘的那样啊?我的父母也是真心诚意地对她好,基本上把最好的东西都用来招待她了,除了那张新床,我爸妈每人还特意去买了新衣服。这些东西离她想象的太远了,她也是想寻找一份爱情,可是现实的差距让她愿意活生生的把爱情扼杀掉。我的环境和她所处的环境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都是一样的落后,一样的贫穷!而这种生活远不是理想中的,理想中的生活是像电视中所播放的那样,是像时尚杂志所描绘的那样,在一个精致的花园小区内,房子在18楼或者更高,面积虽然不大,但装修得非常精致,有一个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远处标志建筑灯火的辉煌,随意的穿着一身休闲的服装,做工非常考究,就是能很清晰的看见衣服上面花纹的纹路那种,让人远远的看过去就知道这个人很有自己审美的一套。如果想出去,到地下车库,开出一辆红色的轿跑车,然后在某个酒吧里喝人约会调情,白天在个高档写字楼里面吹着空调,穿着精神精致的职业套装,闪亮纤细的高跟皮鞋在木地板上有节奏的踩过。这就是她心目中的生活,虽然是将来的生活,但是早已没有心情来体会和接受现在的处境,肮脏拥挤的乡村中包车,泥泞的乡村小路早已不再她的思想里出现了。如果出现,只是对她理想的冲击,让她在那种小资的生活幻想中醒来。要是我在做梦,你把我给弄醒了我也会很不高兴的!”
“这种感觉有如此的强烈吗?”
“其实她给我说的并没有如此的具体,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想的。假想这次不是带她去我家,而是我去她家,也是这样一些场景,我的感受应该不会有她这样强烈,毕竟我是一个男生,但是我可能会有另外一种强烈的意识,我的存在能够让她尽快地脱离现在的命运吗?能够让她尽快地过上她想要的理想的生活吗?乔宇,我是一个很烂的人,我现在也肩负不起这样一种责任,甚至也肩负不起自己的责任。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并没有真正如此的去喜欢过一个人,你是知道的,其实我们也可以一起奋斗啊,一起去创造理想中的生活,一个人总不会生活在一种境况中的,并且为什么不相信生活会越来越美好呢?但是她似乎等不到这天了,这天是多要多长时间呢?一年?五年?十年?我自己也想不清楚。她也是一个自立自强的女孩,依靠自己的努力能够到达现在的境界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放手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她要是能找到一个不需要五年十年来实现她人生理想的爱情那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如果再这样和我继续下去,她连那个机会都是没有的。”
每个男人似乎总是在受伤中慢慢成熟起来,我在咀嚼着这句话在钓鱼兄身上的意义。很多事情的结果早已告诉了这个世界中的每个人,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相信这种结局,极少数的人能够改变这种结局。每个幻想着自己是那个改变这种结局的人都失败了,至于是谁成功了,谁知道呢?
“乔宇,你相信爱情吗?”钓鱼兄此刻像一个无辜的小孩看着我,嘴角没有刮干净的胡须在微弱夜灯光中像刻意化成此状的小丑,嘲弄着一件貌似有的趣事。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一件难以出口的事情,两个二十岁的男人在一个用来挂衣服的天台探讨一件如此的事情。我只能对自己躁动的心这样掩饰,爱情正如命运,没有必要去争执命运是否公平,爱情也无法用一时的幸福与否来衡量,命运就是你自己,你自己就在命运中,爱情也如此,走过了就知道了,不管命运如何凶险,只要你执着的走下去总会到达人生的佳境,爱情只要你认定了,总会找到真爱的彼岸。我再想了想,也许我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