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卫永真”已经死了,那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人又是谁?
试想一个神秘的人,行为是谜,目的是谜,心理是谜,技能是谜,现在连身份都成了谜团。卫永真只是个假名,还是借用的别人的身份?她是否冒名顶替了某个本应该来天鹅岛的女孩,以她的身份生活,而被替代者已经死亡了?
背后隐藏的种种可能性,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你害怕了?”卫永真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害怕吗?当然怕。恪文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没遇到过这么惊悚的事情。她面前坐着的,可能是一个害人性命的杀人犯。
“与其说怕,更多的是吃惊。”恪文没让恐惧在脸上和声音中表现出来。“我吃惊的是你对我如此坦诚。”
今晚的卫永真太不像卫永真了。她太配合,太诚实,有问即答不加保留,甚至交代了最大的秘密,和平时守口如瓶的卫永真大相径庭。这种反差令恪文感到无措,一种对手忽然使出闻所未闻的招数时无从招架的无措。
“我不会告诉别人,请不要伤害我。”无措转向恐慌。经历过被人陷害的恪文变得异常敏感,只求自保。
卫永真笑了,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说:“真是单纯的人啊。我如果想收拾你,根本不会多话,早就动手了。”说完她笑着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是你先问的呀,我不过是老实回答你的问题而已,好让你知道你的宝贝弟弟落在了什么人的手上。”
她的话无疑起了作用。如果连亲生女儿都如此描述他,那这个人一定是常人无法想像的心狠手辣。
恪文开始担心,卫父并非普通人,恪生那样才从学校里出来的青少年肯定无法应对。若真如卫永真所说,拾荒者做事都要求回报,那么恪生想离开就必须“赎身”。恪生需要她的帮助,她必须和恪生会合。
恪文做出了决定。
“我跟你一起离开。”
话说出来并非恳求的语气,而像是平静地宣布一个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尽管卫永真肯定会拒绝,并送上一番嘲弄,但这一次恪文绝不退缩。
卫永真没什么大的反应,不过是拿手指搓着下巴,像在磨刀,琢磨着从哪一处下手。
恪文见她没有回应,又补充道:“你带我去找你的父亲,我要和他谈判带走恪生,从此不再干扰你们。你的秘密我也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卫永真仍旧不做声。
要拒绝早就拒绝了,沉默就表示有戏。根据以往的对话,“利益”“回报”等词语的出现频率极高。恪文醒悟过来,卫永真在等着她给出更高的筹码。
“有交换条件就明说,别打哑谜。”恪文干脆挑明了。要钱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回答我一个问题,”卫永真将身体前倾,半虚着眼睛。“两个人逃命,其中一人忽然突发重病走不动了,必须入院治疗。后面有追兵,入院又意味着被抓,假如你是另外一个人,会怎么做?”
恪文咽了口口水,这个问题分明指涉的是她们二人。问题的答案比想象的要难,是给出符合良心的答案,还是顺着卫永真的心意给她一个谎言。
“我会丢下同伴离开。”
话说出口,恪文吓了一跳。她本以为这个答案会狠狠地鞭挞良心,没想到良心安然无恙。她已经能说服自己,必要时刻能做出牺牲他人的决定。
一抹浅浅的微笑现于卫永真的嘴角。她开口道:
“很好。下一个问题,你得的是什么病?”
大家都知道恪文有病在身,其中有付秋露以叹息的口气,不遗余力地宣传她被孔青抛弃的功劳。卫永真虽游离于人群之外,也无法做到完全的隔绝。有谣言说,恪文得了白血病,活不长了。
“你不要听其他人胡说,我得的不是什么要死人的病。”
“那你就明说。”
如果告诉卫永真,就等于违背与狄医生的约定,将病情透露给第三个人。狄医生可是为了她才与学委会对抗的。可若不告诉卫永真,只怕她不肯同意带上自己。
没想到那么快就遇到了两难的境地,是维护和狄医生的约定保守秘密,还是出卖狄医生,把病情告诉卫永真。
“你发誓绝不说出去。”恪文试图逼卫永真起誓。
“做梦吧。我从不轻易发誓。”卫永真露出嘲弄的笑容。
“这和我无关,而是涉及到别人,涉及到狄医生。”恪文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不指望卫永真能理解,狄医生不是她的主治医生,她不会了解狄医生的人品是多么值得钦佩。
“如果是为了他,我可以不说。”
没想到卫永真立刻改变了立场,几乎是在听到“狄医生”名字的一瞬间。恪文不无诧异地望着她,卫永真皱起眉头说:“你别想歪,我对他没感情。”
“那你……”
“我听见他警告护士不许在背后叫我疯子。我一直躲在门后听着,他不知道。”
房间里静了下来,不需要语言来传达思想。两个女孩产生了共识,卫永真知道恪文顾虑的是一个好人,恪文则相信卫永真会保守秘密。片刻沉默之后,恪文先开口道:
“我得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
“那是什么病?”
恪文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病是什么来历,怎么得的。如果要细说,还会牵扯出当年的基因报告。为了避免细枝末节的搅扰,恪文简化了回答。
“就是贫血的一种。”
“听上去是很严重的一种。你还有多长时间可活?”
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共识与信任就此消散。从没见过有人说话这般粗鲁无礼,恪文气得鼻孔一吸一张,词库里找不到骂人的话,空有一团火焰在胸中燃烧。
“我了解你的意思。我会对自己全权负责,不用你关心。如果路上我病重走不动了,你尽管丢下我。”恪文负气地说。
“好极了!”卫永真啪地拍了一下手。
她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壁炉前,擦燃一根火柴,点着炉里的几张废报纸。废报纸燃烧的火焰接着点燃了几根细柴,不一会儿,壁炉已是火光明亮。火光照得卫永真的脸阴晴不定,却晃不动她坚定的眼神。
“我带你走。”
终于得到了首肯。手环之谜可以解开,闯北的目的可以知晓,与家人的团聚也指日可待了。恪文将方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本想冲上去给她一个拥抱,可一看卫永真跟座冰雕似地贮在那儿,脚下便挪不动步子,只能用语言表达喜悦。
“太好了,真是谢谢你。”
“把信烧了。”卫永真兀地冒了一句。
“什么?”
“跟我合作就要听我的,证据不能留,把信烧了。”
恪文理解不能留下证据的必要性,但这是恪生写来的信啊。她只读了一遍而已。
“烧了!”卫永真的语气忽然变得紧促。
恪文拿起信,步子先慢后快,一甩手将信丢进壁炉。火焰哗地一下吞没了恪生的字迹。
“虽然没有条件,但是有规则。”卫永真淡淡地说,“首先,你得用行动证明你的真心。”
恪文觉得好笑,表达了那么多次,她以为卫永真早就耳朵起茧子了,结果还是不了解。
“我和家人分开太久,只想和他们团聚。”
“每一个中途背叛的人开始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卫永真太受限于利益出发的思维,无法信任别人真心实意的感情。从这个角度说,恪文还有点可怜她。
“你想让我做什么?”
“去做一件坏事,坏到让人恨你恨得咬碎了牙。”
笑容从恪文脸上消失。
“什么意思?”
卫永真从壁炉上方的玻璃碗里捻出一根十厘米左右的细铁丝,在手中翻转扭捏,边做这一系列动作边问:
“你在岛上最恨的人是谁?”
恪文没有多想脱口而出:“莎丽。”
尽管付秋露也惹人讨厌,但她更恨莎丽身为一名教师,受上级指使迫害毫无过错的学生。
“她也恨你吗?”卫永真问。
“她看我像看一只打不死的苍蝇。”
卫永真轻笑一声,将手中拧成型的铁丝交给恪文。
“很好。你用这个撬开她的门,偷走她最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