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糜竺同驾返回徐州。一回到府邸,顿觉冷清了许多。原先拥挤热闹的大院,此时竟见不到几个人。踏步往主屋走去,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迎面走了过来。
“小海棠?”我问道。
“欧阳大哥!?”小海棠一见是我,赶紧跑了过来笑道:“你怎么回来啦?”
“哦,回来汇报一下公务。他们人都去哪儿了?”
“大家今天搬家,魏大哥正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呢,就在隔壁院里。我正好也要过去,欧阳大哥,咱们一起吧?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虽然奔波了一下午,感到有些劳累,但这种好日子如果不露上一面,的确会让人觉得不好接近。“嗯,走,一起过去看看。”
当我站到北院门口,本是喧嚣的大院,忽然一片沉寂。在场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大家挥挥手,感觉自己就像刚刚得胜凯旋的将军,正接受百姓的夹道欢迎。
我抬头看了看这座新竣工的大院,与南院一样,众人居住的房屋分成左右两列,俱是用砖石抹上泥灰建造的新房,比之当初的破木屋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因为这院中没有主屋与四周的廻廊,中央的复道建得更加宽敞。复道一直通往最东面的尽头,但从院子的正中央开始,每隔几米便种下一颗银杏树,这也是区分住房与工坊的标识线。以此往东,北面则是两处工坊,一为木匠坊,一为织锦坊。而难免的则是马厩与猪圈。
坐在银杏树下主位的魏西寒,一路小跑来到我的面前,满面兴奋的说:“你啥时候回来的?知道今天有好酒好肴特意跑回来的?”
我笑骂道:“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啊?不过这院子现在建成这样,你功劳最大,这顿怎么也不能让你请啊?今天算我的!”
“哈哈哈!这都无所谓,走走走,先喝两杯。”说着,拉着我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哎?童大哥没跟你一起回来?”
“呵呵,老童找到第二春了,留在那儿正追女孩子呢。”这可不是玩笑话,自那以后,老童确实对小梅很上心,小梅也有点情投意合,看样子用不了多久,搞不好就能喝上二人的喜酒了。
“欧阳,领个酒呗?”魏西寒撺掇道。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最让我头疼的便是了领酒了,不过这种场合,不领也不合适。于是端起崭新的酒钟道:“今天大家都这么高兴,我便只领这一钟,然后大家放开了吃喝!”
“那总得有个由头吧?是吧?敬得这么没诚意俺们可不喝,对吧!”魏西寒一语,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也跟着起哄。
我睨了他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句,略一思忖道:“好吧,我就说一个由头。在座的人,几乎都是我从白马渡便认识的,咱们曾经受尽了黄巾肆虐,尝尽上党太守的欺压,一路乞讨来到这徐州,也算是饱经磨难。”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看到众人都有些唏嘘,赶紧话锋一转。“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咱们从当初的一文不名住上了现在的豪宅大院,不得不说老天爷是公平的。只要咱们遵纪守法,努力发奋,真正好日子还在后面呢!来举起你们的酒钟,为了今后的好日子干杯!”
“为了今后的好日子干杯!”众人齐声唱到。一钟饮尽,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大家伙儿又恢复到喧嚣热闹的状态中。
魏西寒涎着脸凑过来说:“哎,你智降马贼的事儿,整个徐州都传遍了,牛啊!你在民间的名声现在可能比臧霸都高。”
我闻言心中一凛,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坊间都怎么传的?”
“也没什么,就说你只靠一帮老百姓就吓住了张闿,逼他投了降。”
“哦!”这样还好,如果有人把我的整盘计划都摸透了,传到张闿耳朵里,那他要灭的就不是曹家,而是我了。“先不说这个,我看到你做的折扇了,不错啊!”
魏西寒笑道:“那是必须的,也不看看出自谁的手。还有更好的消息呢,我把这扇子送给蔡大人一看,他欢喜的不得了,每天爱不释手,而且也很痛快的答应帮忙写扇面。”
“是吗?”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是啊,蔡大人说了,在这白吃白住的,怎么也得交点房租伙食费嘛!”
“呵呵,看来蔡大人也不能免俗啊!哎?蔡大人和蔡姑娘呢?他们怎么没在?”
“哦,他们昨日前去访友了,明天估计就能回来。”
“就他们俩?你也没着人保护他们?”
“蔡大人死活不让,说就离城郊不远,让咱们放心。”
我心里却有些担心,这父女二人也不会防身之术,自己跑出去万一遇到歹人可怎么办?正忧虑间,忽见门口有一六、七岁的孩童正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他一看到我,急忙就往这里跑了过来。
小孩子跑到我跟前,抬着小脑袋问道:“你就是欧阳信?”
“没错,有什么事吗?”
“有人要我给你一封信。”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忖不会想什么就中什么吧?难道是蔡家父女被人给绑架了?慌忙抖开信瓤,却并不是这么回事,可里面的内容竟比蔡邕蔡琰被人绑架更加令我震惊。只见上面写着:
瞒天巧离同丘貉,借刀杀人卷民心。
思得围魏救赵计,再乔百姓平马贼。
我见了大惊失色,短短四句谶语,竟道破我降张闿、驱曹家所用的五条计策。我急忙拉住那孩童问道:“这是什么人给你的?他想做什么?”
谁想那孩子小手一伸,说道:“那人说了,只要给你这张纸,你就会给我买糖。”
我闻言哭笑不得,想不到这时候就有这种传统了,从怀里到处一百铢刀币放到他手里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小孩儿还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兴高采烈的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到我的手上,转身一蹦一跳的走了。
我打开那张纸,见上面又是一首诗:
相逢何须临鬼门,邀君故地把言欢。
聆教三日扶社稷,千秋功业至此开。
魏西寒瞧我面色铁青,不由问道:“这信上写得什么?你怎么一看脸色就变了?”他见我想得出神,没有回答,只道是什么重要的公务。于是举起酒钟对众人说:“来来来!我敬诸位一杯!今日是中元节,也是咱们搬新家的日子,有些人会奇怪,为什么我选择鬼门关开的这天搬家,这不是犯大忌吗?其实不然,我找大师算过,此宅属阴,在座各位又是几度死里逃生,已是阴上加阴。若选一至阳佳日搬进来的话,恐你们命格难承,反而不利。但择一至阴之日,便可阴极生阳,只会越来越好。再加上我已在院中种了这许多辟邪的银杏,保管你们今后财源滚滚,长命百岁!”
“好!”“好!”众人同声喝彩。
我本是对这头一句一筹莫展,忽听他说今天是中元节,也就是午夜鬼门关大开的日子,登时明白这句“相逢何须临鬼门”的含义。至于第二句“邀君故地把言欢”应当是讲的地点。我仔细思量,在这徐州,唯一能让我称得上故地的,估计就是我们初来时蜗居的山神庙。至于后面两句,大约是这人想教我什么东西,能让我成就什么大功名。
我抬头看看天色,见也就是戌时初(大约晚上七点多)。忙对魏西寒道:“我有急事要出去下,你们尽兴。”
“哎?”魏西寒见我怎么说走就走,忙问道:“用不用找人陪你啊?”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言罢,一翻身上了马,直往山神庙奔去。
飞奔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神庙前。此时的山神庙更显破败,人去楼空,就连山神雕像都斑驳的只剩土色。我这才发觉,一直忙于自己的事情,却忽略了这块曾经供我们栖身的宝地,心中不由惭愧,暗暗许诺回去必然将这里重新翻修,以还神恩。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人似是还未到,便想趁此机会,故地重游一番。刚走进大堂,由于太过漆黑,忽然觉得脚下踩了个什么东西。只听有人“哎哟!”一声惨叫,登时吓了我一跳。
“什么人!?”我忙问道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我好好的在这睡觉,竟被你无端踩了一脚,你还问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哎哟!”
一句话把我堵得无话可说,但屋内太黑,也看不见说话人的模样。趁着尚明的月色,赶紧在殿内生起一团火来,这才瞅清楚原来窝在里面的竟是一个老乞丐。见他蓬头垢面,满脸的滋泥,衣服都烂成了一绺一绺的,要多脏有多脏。正值盛夏,也不知他有多久没洗过澡,站在他三米之外都能闻到一股馊臭的酸爽气息。
我想想自己确实理亏,瞧了一眼他的左脚拇趾,确是又红又肿,赶紧抱拳道:“在下与人相约至此,不知老人家竟在殿内歇息,误伤了您,实在抱歉。”
老乞丐一听我服了软,更加神气起来了,大喝道:“你看看把我脚趾踩成了啥样,一句道歉就算了?”
我心里话,不就踩了你一脚吗?还要怎样?难道这里也有讹人这一说?一想到一会还要面见那位高人,被他看到我与一乞丐如此纠缠实在不雅,于是只好从怀里掏出些五铢钱来递给他道:“是晚生的不是,这儿有些钱两,权当是医药费,还请您笑纳。”
不成想那老乞丐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加怒不可遏。“我都被你踏残了,如何行走?你这后生怎的如此不晓道理?还不去给我买鞋跌打药来!?”
我闻言也是一肚子火,刚要发作,突然想起他此刻如此落魄,身边也没个子女照顾,倒觉得甚为可怜。看看天色尚早,跑回去买点药再赶回来也来得及,于是又翻身上马,对老乞丐道:“那请老先生稍等片刻,在下去去便回。”一扬马鞭,飞奔回了徐州城。
到药铺买了些跌打酒,忽又看到旁边的店家正在卖着烧鸡,心想这老乞丐也不知道在那待了多久,恐怕也有些日子没吃东西了,便又买了两只烧鸡,一些饼,还有一小坛子酒,这才跑回了山神庙。
老乞丐也不知是不是从小吃枪药长大的,脾气大的很,见我回来,张嘴就骂:“你这挨千刀的!去了这么久,想疼死我啊!”
我一边下马一边心想,这哪是踩了个乞丐,分明是踩了个爹嘛!退一万步说,就是我亲爹真被踩了,也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儿骂人啊!忍着一口恶气,我把买来的食物递到他手里。老乞丐一见着酒和烧鸡,顿时转嗔为喜,咧嘴笑道:“还算你这娃儿懂事,知道我老人家许久未开荤了,这才像话嘛。”说着,左脚抬了起来,抽了抽脚趾,那意思让我给他涂上药酒。
我一看,登时觉得恶心。先不说味道,就这卖相我都下不去手。他左脚一直光着,也没穿鞋,脚底板漆黑一片,跟那煤炭有得一拼,脚面上也全是锉皮,一块块的污泥糊在上面,谁看了都得退避三舍。
我心里头琢磨了半天,想想当初来徐州的时候自己也是靠乞讨维生的,那种苦不堪言的生活我也深有体会。如今这老乞丐孤身一人乞讨至此,竟与我们同样选择了这个山神庙栖身,心想这也算是个缘分吧,不如帮人帮到底,就为他涂上一次。
于是蹲下身来,屏住了呼吸,一咬牙,将药酒涂在他脚趾上,轻轻帮他揉磨着。按了好一会儿,我都觉得自己要吐出来了,老乞丐这才满意的笑道:“嗯,孺子可教。行了,你去帮我拿点水来,我冷敷一下就没事了。”
“哎!”我转身到殿外的井中打上一桶水盛到一只破碗里,刚一转身,却见老乞丐已没了踪影。四处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不由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这是要开鬼门,撞邪了?水井在这院里,要出去是个必经之地,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心怀狐疑的又走回殿里,忽见在他刚才枕着的地方竟然放着一卷竹简,竹简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古有张良拾公履,方兴汉家百年朝。
今得白头续佳话,复与群雄恏庙堂。
我诧异的拿起竹简,籍着火光仔细辨认上面的字,上面竟用类似篆体写着四个大字《鬼谷秘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