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管生活如不如意,心情舒不舒畅,王国光都会按照自己的习惯,到野外去散步,这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调节他的生活节奏和品味。黄昏,他走在高阔的山梁上,一直向西,边走边看,路过一片开阔地时,看见坡下空着一处场子,像是打谷的晒场,场中长有一棵果树,粗壮茂密,犹如被人侍弄过。他惊奇,溜下坡去察看,却陡然发现,土坡下还挖筑着两孔窑洞房,藏在路基的下面,原来是一处废弃的无墙的旧院子。
窑洞房经年残败,陷在土坡里面,破门烂窗,但轮廓还在。往里瞧一瞧,却见炕上放着一件大型物体,圆中带方,走近细看,吓得倒退几步,头发根子倏然立起来。那物体竟是一具通红的棺材,阴森森的棺材头正正当当冲着门口,仿佛要把他吸住。他懵懂站在院子里,胡思乱想,怎么死人棺材放在旧房子里,不去埋葬?这是什么风俗?有什么讲究?是不是自己到了鬼神的地界?他壮壮胆子,再次走到门口,细瞧那棺材:棺材外表新鲜硬实,没有味道,好像没有使用过,心里便稍微踏实了些。
但里面装没装死人?不能确定。棺材这东西和其它物件不一样,是生与死的分界点,神秘而恐怖,没有人愿意探究里面的情状。
他担心那棺材突然跳出一具僵尸来,与他周旋对峙,在这荒山野岭没人帮助,那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些,不禁后怕起来,急忙回身爬上山梁,顺着山路快步往回返。刚走出十几步,忽然听见梁下传来一声“喂——”,声音缥缈,令人毛骨悚然,转头望去,但见坡中隐约站着一个黑影,悠忽向这边移动。
他加快了步伐,几乎一路小跑越下了山梁,向着车站方向疾走,直到看到几个行人,心里才安定了些。
回到车站,在站台上遇见单继芳,她正独自沿着站台,大东大西地走步,为渐胖的身体减肥。王国光走在她身边,向她述说刚才的见闻,单继芳笑道:“那是本地人为老人割的寿材,家里没地方放,放在原先的旧房子里,等老人死了,再抬回来用。”
王国光点点头说:“我当时也这样猜想,但是不明白,棺材放在那里,不怕丢了?”
单继芳说:“谁没事儿去偷棺材,偷回去有啥用?再说了,这里的村子又不大,谁家割了棺材,是什么木头做的,漆成什么颜色的,大家都一清二楚,谁敢去偷。”
王国光一听,是这么个道理,点点头,佩服她的分析能力。
单继芳见他认真的样子,笑着问:“王师傅,你没事儿跑那么远干啥?”
“溜达。”
“路上可别遇上大蛇。”
王国光故作镇静地问:“这里还有大蛇?”
“有啊,李武说他看见过,还用棍子打死了一条,李武说,那条蛇有一丈来长。”
“李武说的话,你也信?那是个鬼六子。”
“林木森也说见过。”
王国光仍然半信半疑,说道:“我上山走过多少遭,怎么一条小蛇都没遇上,更甭提大长蛇了。”
单继芳答:“你是好人,蛇怕吓着你,都躲开了。”
俩人都哈哈大笑,顿时,楼房窗口探出许多脑袋,循着笑声的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俩发觉,赶紧闭口,悄悄走路。从外面回到楼里,单继芳回宿舍歇息,王国光去工队值班,一进值班室的门,就听见李主管正和甄莎开玩笑:“甄莎越长越水灵了。”吴良也在一旁帮腔:“像一棵绿油油的白菜,又白又绿,一掐就出水。”旁边几个人望着甄莎发笑。
甄莎先看李主管一眼,然后吃吃一笑:“你们这些男人们,多久没见女人啦,见了女人就两眼冒绿光,痴哇哇的,像要把人吃了。”
王国光觉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一阵恶心,差点儿吐出来。
李主管说:“当然了,一群光棍成天呆在一起,见了美女肯定要欣赏欣赏。”
甄莎一脸得意,嘿嘿笑起来。
王国光没言语,心里骂道:还美女?甭恶心人了,也太自作多情了。
他们还在那里调笑,旁若无人,令人作呕,王国光扭头走出值班室,他都不想多看他们一眼。在王国光的观念里:男人与女人就没有离不开的,离不开的,都是些下三滥。像自己这种人,没有女人,不照样过日子吗?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李主管和甄莎已经悄悄勾搭到一起。他是怎么发现的?一天,他看书到深夜,上一趟厕所,突然看见李主管从旁边的女厕所里出来,不由一愣,不一会儿,甄莎也跟着出来,王国光明白了,忽然觉着做人很恶心。人为了满足**,可以不分场合,不分地点。
第二日,甄莎见到王国光,脸皮不红不白,相当坦然自在,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王国光心里骂道:不要脸!李主管和甄莎相好的事,悄悄在车站传播着,李武到处放风说:甄莎上学时就作风不好,曾当过一个阶段的应招小姐,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靠卖身挣来的。工队里出现任何风吹草动,李武都异常活跃,他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也不管当事人是否对他有过恩惠,也不管将来受到什么报复。只要能把别人整倒,他就会不遗余力,这样他才有向上爬的可能,日子才能好过,他要时不时地搅一搅浑水,越浑越好,越脏越好,浊水里面吃小鱼。他认为这就是竞争,手段越狠对自己越有利。岂不知,他这种利令智昏的小人做法,把他也陷入一个自毁前程的漩涡。
国庆节前夕,站区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录制站歌。前些日子,冀主任春风得意,灵感一动,挥笔创作出一首诗歌,觉见极为押韵,意境高远,甚是得意,于是,花钱雇人配上了曲子,变成歌曲,定为站歌,取名为《老虎口之歌》。他马上召集管理人员开会,研究讨论录制方案。他的部下们费尽脑汁,想法子,出点子,最后搞出一套推行办法。冀主任立即联系音乐学院,谈好价钱,定好录制时间,然后在站区大会上一宣布,第二天便带上俩名懂音乐的学员,开车去四百公里外的首府录制《老虎口之歌》。汽车开动后,员工们个个抱怨,议论纷纷。王国光说:“去录音棚录制,又不知要花多少钱,你一个小小的站区,百十号人,还要弄什么站歌,浮夸不务实,劳民伤财。”
郑英健说“他这是给自己捞资本,为自己以后升官发财铺路。”
林木森也愤愤不满道:“他录音的钱从哪儿来?还不是在大家的伙食费里扣,这个月的伙食费又甭指望了。”
李希贵摇头晃脑地说:“我们本来就好几个月没领上伙食费啦,扣了伙食费也不知尽干了些啥?”
马平山说话更是直来直去:“还不是揣了自己的腰包。再说这公司给站区主任配什么车?刚开始运营,还没见什么效益,先花几百万元给他们买车,站区又不是没配公车?站区主任配了车,整天尽干这些没用的事情,跑来跑去瞎耗油。”
“人家那是创建企业文化!”有人讽刺道。
王国光一听这话就来气,戗声戗气地说:“快得了吧,企业文化要员工认同,能改变企业落后面貌,能为企业产生效益,写一首站歌就是企业文化?那也太简单啦,冀主任写站歌是为了显示自己有文化。”
“真是的!现在人们写歌成风,好象不写歌就显不出自己有水平。”马平山嘲笑道。
“尽假的,不是抄的,就是从别人那里拼凑来的。”
“脑子里真有点儿墨水的人,谁还来东铁公司混。”
冀主任领人在首府录制了两天站歌,胜利回到站区,但站歌录成后,一天也没唱过,员工也不知道站歌是个啥曲调,唱出来有什么感受,能不能心潮澎湃?大张旗鼓地搞了这么一通,最后却悄然无声熄了火。
这件事从此不了了之,不知何故,大家都有些搞不懂。
果然,九月份的伙食补贴又是一分未发,站区领导解释说,用剩余的伙食补贴修建了篮球场。是不是真的,姑且不论,员工对这种作法意见很大,都认为站区主任拿员工的血汗钱为自己捞政绩。就是修建体育设施,也是公司该办的事情,让员工自己集资修建,这是什么行为?是对员工权益的侵犯!
冀主任利用信息不对称,权力不对称,分配不对称,肆意对员工进行欺诈,愚弄,把员工当成随意剥夺的对象。人在当权之后,就具备了合法伤害能力,他们以此为安身立命的本钱,滥用这种权力,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令人不安。
表面上大家畏惧站区的权力不吭不响,暗地里却抱怨颇深,都希望站区主任下台滚蛋,早点儿把大家从无限期的侵害中解脱出来。
人心是一杆秤,谁半斤谁八两都很清楚,连伙食管理员都说,站区领导在伙食费上贪污严重。王国光想,这样的站区迟早要出事。
运量好了一个阶段,逐渐又回落下来,东铁公司的运输效益,跟沿线煤矿的销量挂钩,煤炭畅销时,铁路运量也好,煤炭滞销时,铁路运量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