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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顺我者昌

刘彻是个很难伺候的皇帝。

他的思维很简单:朕用你做事,做得好是朕有知人之明,做不好,那是你自己没能力,别怪我不顾情面。

然而,他也是控制欲很强烈的人,喜欢和下面人打成一片,却不喜欢下面人打成一片。

很明显,自古以来君主那么多,死在臣子手上的君王也不少。那么问题来了,谁能杀刘彻?

刘姓宗族有可能取而代之。

所以有诸侯王上书愿意打匈奴,刘彻回复——这不是诸侯王应考虑的事。

然而刘彻的心机要比一般人深很多,因为他知道问题的症结。

当初淮南王刘安派遣女儿来长安,结交权贵,野心很大,然而刘彻却一动不动。

因为刘彻知道,自己没有儿子。天子无后,所以诸侯王才有野心,就算惩治了淮南王,还有齐王、赵王、河间王,还有自己的异母兄弟。

所以刘彻隐忍下去了,等到卫子夫生了儿子后,他依旧没有动手,直到长子七岁,当了太子,他还是不动。

他要比父亲景帝有耐心地多,也聪明的多。

内耗,是降低自身实力,最厉害的方式。

我们常说,外敌入侵多惨烈,其实内乱更厉害。

中日战争,中国损伤军民三千万,已经是创伤了。可太平天国时,据说死了一亿人,那该叫什么?

刘彻利用自己高超的手腕,瓦解了诸侯王的联手,孤立了淮南王,最后一网打尽,成功收网。

这种心机和忍耐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大将军卫青早年跟随刘彻,他是聪明人,所以更加小心。卫青知道,刘彻是那种能对你非常好,流着泪送你上刑场的人。

网上问,男人绝情起来,有多狠?

有人说,二十八年没女朋友。

这不是绝情。

真正的绝情是: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时,可以抛下一切顾虑去争夺。

卫青知道,自己是刘彻的一颗棋子,刘彻身边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而且,永远不要试图去摆脱。

卫青不养门客,他说皇帝不喜欢门客,孟尝君、春申君、信陵君都有三千门客,他们自身名气很大,但和君王的关系都很复杂,田蚡、窦婴都喜欢养门客,他们下场如何?

李夫人受宠,有人劝卫青给李夫人家人送点钱,卫青照做了。刘彻听说了,就赏了那人一个官,让他去外面当官了。刘彻此举,是防微杜渐,此人能劝卫青做事,万一将来劝卫青反对自己怎么办,可是杀了他,难免有些过犹不及,于是给你个官,将你调离卫青。你识趣的话,好好当官,再敢纠缠卫青,朕就下狠手了。

卫青为能量很大的郭大侠求情,刘彻拒绝了,说郭大侠能量很大嘛,连大将军都有交情。

卫青丢了脸,才知道,脸是陛下给你的。陛下可以给你脸,也可以不给你脸。

所以卫青除了打仗,基本上不掺和其他事,随缘了。

卫青很孤立,但他少得罪人,一般人也不敢招惹他,所以过得还算安稳。

然而有人就不一样了。

主父偃是卫青推荐的,刘彻很喜欢他,可是得罪的人多了,于是主父偃死了。

这就是刘彻的做事风范。

下面人既要孤立,不能威胁到刘彻,又不能太孤立,人人喊打。

应该说,公孙弘在位还是很合格的,然而继任者则让刘彻失望了。

在此,将刘彻在位时的丞相,列一下。

第一位是建陵侯卫绾,公元前141年——140年。

他是代郡(山西文水县人),汉文帝时因为驾车好,当上了郎中。后来七国之乱,他因攻封侯,当上了太子太傅,教导刘彻。

刘彻年幼,卫绾是孝景帝内定的丞相。

不过卫绾命不好,赶上窦太后和小皇帝争权,叹口气,于是告老还乡,任期一年。

第二任——魏其侯窦婴,公元前140年——139年。

七国之乱,窦婴立了大功,获封魏其侯。当时号称,朝廷上没有人敢和窦婴、周亚夫相比的大臣。

窦婴是个奇特的人,他忠于国家,忠于君主,为此不惜得罪窦太后,算是一个高尚的人。可以说,没有窦婴,皇位多半是刘彻的叔叔刘武的了。

所以孝景帝对他十分信任,最后留了遗诏给窦婴,将他看作周勃一样的人物,防止王太后成为吕后。

他当了丞相,支持小皇帝选贤任能,为此又和窦太后对上了。窦太后争权成功后,窦婴又被废除。

然而等小皇帝掌权,连带着这位功臣都被闲置了,最后又因为遗诏的事被杀,算是最可怜的一个丞相。

第三任——柏至侯许昌,公元前139年——135年。

他是窦太后的人,无为而治,没什么政绩。窦太后死后,刘彻随便找个由头,说他没办好丧事,将他免职了。

第四任——武安侯田蚡,公元前135年——130年。

封他为为武安侯也是有原因的,大致是他要当太尉,需要给个爵位,何况又是皇帝的舅舅。

可是武安这个词,着实不吉利,白起、李牧都死了,田蚡还敢接,只能说胆子大了。

田蚡在位还顺利,王太后在位,刘彻翅膀也没硬,虽然常常不给舅舅好脸色,但面子上都过得去。

田蚡最后据说是被窦婴、灌夫的鬼魂害死的。不过,也算善终了。刘彻都说,幸亏田蚡死得早,不然就该诛族了。

田蚡死后,原本韩安国要当丞相,却驾车伤了脚,也不知道是太机灵了,还是太点背。

于是第五任——平棘侯薛泽,公元前130年——124年。

无所善,亦无所恶,善终。

第六任——平津侯公孙弘,公元前124年——121年。

他最符合刘彻心意,老死在丞相位置上。

他在位,既有下面人骂他——汲黯,又有人粉他——廷尉张汤,还能压得住下面人,成功的帮刘彻解决了淮南王刘安这个定时炸弹,可谓能人矣。

刘彻对他放心,主要是公孙弘出身低,就连平津侯的爵位都是刘彻恩赏的。就算他扶别人当皇帝,也不过是封侯当丞相,风险大收益小,自然不会有异心。

用起来舒心,搁到哪都放心。

第七任——乐安侯李蔡,公元前121年——118年。

这位李蔡,是李广的堂弟,可是运气要比堂兄好多了。

李蔡也是打仗起家,汉文帝的时候,跟堂兄一起以良家子的身份参军,当了武骑常侍。

这位老兄的为人,一句话概括——剑走偏锋。

人们不敢去做的事,他敢;

人们争相去做的事,他绝不参与。

顺者贱,逆者贵。

不过李广的位置一直在李蔡上面,后面独当一面,领大军了,还是刘彻的心腹。

可是人生际遇难料,关键看跟随了。

李广打仗,败了,花钱赎罪。

李蔡作为轻车将军,跟着卫青攻打右贤王,立了功,封为乐安侯,从此赶超了堂兄。

当你无法超越眼前的人时,就要换条路走,跟对人很重要。

李蔡会做人,风评不错,步步高升,当上了御史大夫,从军界向政界靠拢。

公孙弘死后,李蔡当上了丞相,此时的李蔡,六十五岁。

李蔡,公元前186年生,比公孙弘小十四岁。

当时李蔡最大的对手,就是一心想进步的御史大夫张汤。

应该说,李蔡在位期间是多事之秋。朝廷国库不足,需要捞钱。张汤很卖力的和刘彻商量怎么来,铸造钱币,盐铁专卖,打击豪强等等,都是李蔡配合着做的,从效果看,做的还好。

公元前119年,李广带军因为迷路,怕问罪,就自杀了。

李敢的儿子找卫青算账,霍去病为舅舅出头,在围猎的时候,将李敢射死。

刘彻为霍去病圆场,说鹿角顶死了李敢。

流年,往往一流到底。

公元前118年,有人告李蔡占据了汉景帝陵园路旁的一块空地,要被问罪。

要说这事,也难说的很。

首先我占得不是陵园,只是路旁的一块空地。

其次我是丞相,自然不会操心这种事,事情是下面人做的,事先我又不知情。

就是这种可大可小的事,被人捅出来了。

有的事,不上秤没有三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当初晁错为了方便,在高祖庙外墙开了门,丞相就要借此杀掉晁错,可见一般。

当然,幕后主使,我认为还是张汤。

他是御史大夫,朝政都是他和刘彻商量着来,可是李蔡是丞相,于是做好了,政绩是他的,凭什么?

何况,你不下来,我怎么上来呢?

廷尉要找李蔡问罪,招他质询。

年近七十的李蔡叹息一声,我不想跟周亚夫、周勃一样,受辱于狱吏啊。

何况他不死,此事不休,说不定后面,还要闹成窦婴一样,牵连家族的大罪。

于是李蔡自杀。

由此可见,那么多人想张汤死,朱买臣设计陷害张汤,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汤是清廉,可不代表他做事手段很光彩,只能说他志不在富,而在贵上,想做些留名青史的事,至不济,也是下一个公孙弘。

第八任——武强侯庄青翟,公元前118年——115年。

当初窦太后争权成功后,任命庄青嫡为太尉。后来刘彻掌权,找由头罢免了他。

庄青翟是刘彻的太子少傅,也算老人,后来一步步又升上来了,当了丞相,也算功德圆满。

然而张汤很不爽,他以为该是他来当的。可明显刘彻心里有本帐,也可能是李蔡的事,对张汤有些不满。

张汤当时很强势。

他推行白鹿货币,就是用鹿皮制作货币,形同今日的纸币。

要知道,鹿皮和铜一样,不是轻易能得到的,故而有价值,可以做货币,白鹿皮更少。

张汤很有金融意识,认为铜钱做货币,极为不便,想着用鹿皮来替代。鹿币的币值说出来吓你一跳,值四十万钱。

纸币如何才能推行呢?

百姓认同,能够等价代换。

为了能够推行这种货币,张汤和刘彻商议了一个办法。

当时诸侯王觐见的时候,都要进贡货币和玉。于是刘彻颁布法令,货币必须是白鹿货币才行。

诸侯王无奈,只好去换白鹿货币,然后进贡。

刘彻希望用这种方式,让诸侯王感受到便利,以后生意人可以携带白鹿货币经商,岂不容易得多,算是商品经济发达时,一种必然的过程。

然而大农令颜异不同意,而且是独持异议。

大农令相当于户部尚书,财政部部长,很有发言权。

刘彻不喜,你不同意,倒是提出解决方案啊,解决方案又没有。张汤也不爽,尸位素餐的人,凭什么阻碍我做事。

很快有人告颜异,说他心术不正,怎么不正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过颜异好歹是高级干部,告状的事捕风捉影,于是刘彻让张汤去查。

张汤找了半天,找到了证人。

当初颜异和人谈话,曾经议论了几句朝政,很不满意朝廷的做法。

张汤于是告诉刘彻,颜异这人,有想法不在朝廷上说,却私下里诽谤陛下,这种人不杀,不足以警戒臣子。

刘彻同意了,竟然同意了。

颜异,于是因此被杀。

如今,轮到庄青翟了。

偏偏发生了一件事——孝文帝的坟墓被盗了,里面陪葬的钱被挖了出来。

这种事,刘彻自然大怒,丞相自然脱不了干系。

庄青翟的领导责任背定了,于是找到御史大夫张汤,说发生了这事,咱们做大臣的都有责任,不如一起去请罪。

张汤同意了,然而又背弃了诺言,想法设法将所有的罪过都推给了庄青翟。

很明显,如果两人一起请罪,请求免职,刘彻总不能为这事将两人一并撤了,只会给个处分,下不为例。

可要是庄青翟一人承担责任,那么就该被免职。庄青翟一走,那么丞相位置非自己莫属。

是啊,历来都是丞相死了、走了,御史大夫上位。

张汤有刘彻宠信,有大批心腹,又是御史大夫,距离丞相只有一步之遥,努把力,就是李斯了。

换你,你会不会坑人呢?

然而,张汤得罪的人太多了。

庄青翟反击了,朱买臣等人一击致命,就说张汤勾结商人,表面上为刘彻谋划,实际上是为了自己捞钱。

刘彻最恨臣子有异心,于是张汤最终自杀。

刘彻醒悟后,杀了朱买臣等人,将丞相庄青翟下狱。

庄青翟服药自尽,一了百了。

这算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张汤死后,家人要厚葬他,毕竟算是含冤昭雪,又是御史大夫。

张汤的母亲说,张汤一生清廉,咱们厚葬他,岂不是坏了他的名声,还是薄葬吧。

张汤清廉,可是他的家人呢,谁又没有家人呢?到了他的地位,家人以权谋私,难道还用他打招呼才行吗?

然而,事情发展到今天,最倒霉的还是刘彻。

为此,现任丞相死了,接班丞相死了,可刘彻还活着,还得收拾残局。

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

刘彻已经寻觅到了替代张汤的人,此人以后再说。

第九任——高陵侯赵周,公元前115年——112年。

其父是赵夷吾,楚王刘戊的太傅。刘戊参与七国之乱,赵夷吾不从被杀。战后,赵周被封为高陵侯,后来又当了刘彻太子的太子太傅,算是太子党的人。

他在位时,诸侯王势力极大地削减,大多不过几个县,然后每年还要向朝廷献黄金——祭祖。

当然,有爵位的都要缴纳黄金,毕竟你们的爵位都是朝廷的,而朝廷是刘家的。没有刘邦出生入死,哪有你们今天醉生梦死呢。

然而长期以来,黄金的成色不足,大家也习以为常。

公元前112年,刘彻较真了,下令严查此事。

但凡重量不够、成色不足的,一并剥夺王爵。你连祖先都不尊重,配当王侯吗?

一共有106位侯爵落马。

法不责众,我就责给你们看。

此时的刘彻,四十四岁。

没人敢跳出来反对他,于是有人告丞相赵夷吾,说他明知道金子成色不足,却不上报,欺瞒陛下。

赵周很无奈,这种事,一直都是这么玩的,他说出来就是不上道,得罪众人,不说出来,就是欺君。

还让不让人活了?

赵周自杀。

连续三任丞相自杀了。

第十任——牧丘侯石庆,公元前115年——112年。

石庆的父亲是石奋,河南温县人,公元前220年生人。

他没读过书,却很机灵,在刘邦身边很得宠幸。刘邦也有意思,喜欢石奋,听说他有个姐姐,就一并纳入后宫。

石奋很会做人,成功的活到了孝文帝时,当上了太子太傅,太中大夫。

孝景帝时,石奋当上了九卿,四个儿子都是两千石的官员,于是人称万石君,人生赢家。

石庆是小儿子,他能当丞相,只因为一个字——孝。

刘彻以不孝的名义,罢免了那么多侯爵,丞相也自杀了,总得给世人一个交代。

于是刘彻说,万石君是先帝都推崇的人,子孙孝顺,石庆是万石君的儿子,有他在朝,也好做官员的榜样。

然而,榜样年老精力不济,才能也不胜任。

当时流民有二百万人,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其实反映了刘彻长期打仗对民生的影响。朝廷商议要迁四十万充实边塞。

刘彻让石庆回家休息,自己和御史大夫商议如何做事。

石庆很惭愧,知道刘彻看不上自己的才能,于是上书说,我老迈昏聩,才能不好,应该回家,把位置让出来。

刘彻回,国家事务如此众多,丞相怎么能回去呢。

刘彻的言外之意,就是朝廷死了三位丞相,都不是能力不行。朕也心烦,常言事不过三,都没人敢当丞相了。朕选你,是给人做个样子,不需要你做事的。你要体谅朕的苦心,咱们好好相处,可好?

石庆于是勉强做下去,卒于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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