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
晌午
突天雷滚滚,狂风大作,药王谷里虽有屏山环绕,狂风骤雨进得谷里的只剩细细飘零的几道,不过今天这特殊的气候,还是很吸引谷里一好奇少年的注意
茅草屋外,一少年望着深谷上方的风卷残云,和谷内满天飘零的雨点,一双机灵的眼睛转悠着似乎又想寻思着什么。
这少年便是十八年前宿晨掌门费尽心思力排众议,将这被三界视为末日灾难的魔王之子从丢入火焰山的死刑中解救出来。
如今十八年过去了,当年可爱的婴孩已长成如今机灵有余,沉稳不足的清秀少年,他身着一身的素色青衫立于屋檐下,清风夹着雨珠吹乱了少年微束的发,少年笑着抬手,自娱自乐的一把抓住从屋檐上方掉落的一颗豆大的雨珠。
握住手中的清凉,少年的眼帘忽闪了两下,原本单纯的笑意转而变得狡黠,好像拿定了什么鬼主意一般
身后是药王谷内学堂,几个师兄弟们正在学堂内苦读医书,李丹药用眼角的余光斜了他们一眼,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开了
他悄无声息的打开北院的一处屋门,屋内没有半点奢华物品,但装潢却十分的雅致,屋梁上尽是各种精致的木雕,雕着各种长相奇特瑞气的上古神兽,还有无数不知名却长相极为精奇瑞气的花草树木。屋子比药王谷里的其他屋子大了一倍,好像由两间小屋打通似的。
屋内原本摆放着不少精致的小玩意,不过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这间屋子少年已经进过不知多少次了,每回来,这精致的屋子总能稀稀拉拉的少上一点什么东西,尤其是在他小的时候,这些小玩意原本都是这屋的主人从三界搜索来的十分有观赏价值的精致物品,如今被稀稀拉拉剩下的有几个花草木雕、乐器、弓箭、泥雕、屏风等等,摆位得当,令屋里散发着一种低调奢华、古色古香气息,只是……
“呼……呼……”一阵阵绵长而粗鲁的呼噜声从里屋传来,使人对这屋的主人刚刚升起的高尚而神秘的憧憬在瞬间破碎
少年轻手轻脚的走进里屋,但见一乌发乌须的老者躺于贵妃竹榻上闭目熟睡,脸上略有褶皱。
长着一头茂密的黑发和茂密的黑须,这宿晨山唯有药王谷谷主李老有此形象,而在这药王谷里,也只有此少年敢如此偷偷摸摸的潜进药王谷谷主的寝屋了。
少年走到其竹榻后,望着李老头顶上的紫龙木玉笄,双眼放光。
缓缓地伸过手去,还没碰上这玉笄,熟睡中的李老突然开口:
“小丹药,你又调皮了”
话一说完,安静的屋子煞时感觉变得更加安静,那个叫小丹药的少年悬在半空的手啰嗦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维持着躬身静止的状态,他表情惊愕,大气不敢出,后背竟也冒起了冷汗……
直到那绵长而粗鲁的呼噜声又再次响彻整个房间
李丹药摸了摸自己被吓坏的小心脏,看了看面前睡得跟猪一样的老头,心道:“师傅呀!我平常这么老实听话,你还说我调皮”,接着不屑的白了老头一眼之后,手一伸,干净利落地将玉笄从李老头上拔下,然后转身悄无声息的走出房间
李丹药拿着玉笄来到屋外四下无人的一片空地上,将玉笄置于地面,嘴里默念一句咒语,那玉笄马上变成状如小船的紫龙木,李丹药坐上紫龙木,嘴里再次默念了一句咒语,紫龙木缓缓升向半空,接着腾空飞起——困在药王谷太久,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李老一觉醒来,招唤爱徒半天无应,找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伤脑筋地摸了摸他保养得当的乌须,眼珠子一转,伸手摸向头顶,不见玉笄……
李丹药驾着紫龙木准备朝着宿晨山外的一座小镇上飞去。今日,不见往日在天际间绽放的纯洁云朵,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黑漆漆的乌云,骤雨如碎石般漫空滚舞,更有惊雷助兴,独自驾着紫龙木的李丹药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一声惊雷过后,几道凌厉的剑音传入听觉灵敏的李丹药耳中,李丹药朝剑音传来的方位望去,那是捡剑阁的方向,远方几道青点飞来,李丹药定晴一看,青点越来越近,很快便看清是几个身着宿晨山道服的师兄们正在练习御剑飞行。
在这样恶劣得有些令人害怕的气候中,遇见自己直面风雨刻苦修行的几位师兄们,突然感觉甚是亲切,李丹药十分羡慕地望着他们脚踏宝剑潇洒自如地朝着自己前进的方向飞来,速度之快简直能让他座下那乌龟慢的紫龙木无地自容。
距离缓缓拉近,虽然御剑的速度很快,但视觉灵敏的李丹药还是能看见几位师兄都已被雨水打湿了全身,天气如此恶劣,他们练习还如此刻苦,崇敬之感更深,待他们靠近之际,李丹药十分热情的向他们打招呼:“师兄们好,好厉害呀!”
泛滥的热情换来的是别人目中无人的漠视,那几个人径直的从他身边飞过,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并且很快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们明明都有看到他的,李丹药从来不会去怀疑自己的眼神
自作多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闹出这样的笑话,也不知道在这宿晨山,往后还要再闹几次,总是抱着希望的靠近除药王谷以外的其他师兄们,希望能跟他们一起修习仙剑之术,结果换来的都是他们鼻孔朝天的自大无视,李丹药不禁在心内暗自叹道:“李丹药呀李丹药,你就是天生的倒霉命,天生的烂命狂,没有人看得起你,也没有人愿意教你仙剑之术”
李丹药失落的低下眸子,不再紧追着他们凌砾的背影羡慕,心也渐渐失落,雷声依旧此起彼伏的轰鸣,他却已无心害怕
***
跟师兄见面时的热脸擦了冷屁股,再加上被淋成落汤鸡的一身,美好的心情就这样被破坏掉了,驾着紫龙木的李丹药还未踏出宿晨山,就一脸失魂落魄地折返回了药王谷
回到药王谷,李丹药悄悄地将玉笄从窗户扔到李老的梳妆台上,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一身清爽的他仍然觉得有些气闷,非常的不开心,于是他决定睡一觉。
抱着一觉醒来不快通通忘光的想法,他抱着枕头倒头便睡,谁知这枕头还没被捂热乎,李老便气冲冲的拿着藤条破开他的房门,做贼心虚的他立马翻身坐起,叫完了一声“师傅”的同时,也看到了李老手中那条令他丧胆的藤条鞭子。
李丹药眼疾手快的抓起身后的棉被,裹紧全身,像粽子一样的端坐在床上。
连头都没敢露出来。
看着这颗傲然屹立密不透风的‘粽子’李老大哼一声更加来气,怒道:“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偷我的紫龙木下山野去,这回是第几次了你,怎么就屡教不改,我活了九千多年,教了那么多弟子,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皮的”
说着,抓着那颗‘粽子’,毫不手软的一鞭一鞭往‘粽子皮’上抽,抽了几鞭子,终于听到粽子馅里面传来的救饶声:
“师傅,我不敢了,你别打了”
裹着棉被自然不会被鞭子打疼,只是……总不能一直躲在被子里吧!就算不被打死,这么热的天,也会被闷死呀!
“别打了师傅,我真不敢了”
李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怒道:“不敢,我看你,每天除了想着往外跑,没别的爱好了,你……”接着又狠抽了几鞭,借着这片‘粽子皮’,发泄自己被耍的怒气
裹在被子中的李丹药热汗直流,一阵气闷,想起了刚才在云端上自己惹的笑话,一脸伤感的说道:
“师傅,我就是想出去外面长长见识”
“长见识”李老气愤地重复道,此时他已气昏了头,并没有去注意到李丹药说这话时感伤的语气,只是愤愤地操起鞭子对着裹着被子的李丹药又是一顿猛抽,怒道:“你就是想玩,谁像你这样,你看看你师兄师弟们还在学堂苦读,而你就知道出去玩”
恩师的误解令李丹药十分的气愤,长久以来积累的愤恨涌上心头,他一把扯开身上的棉被,李老惯性使然收手不及的一挥鞭子,抽到李丹药的身上,“啪”的一声响,李老竟反被吓住了
望着面前孩子气般沉下脸的爱徒,回想刚刚的那一鞭子,李老心里五味杂陈。
李老放低了姿态,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许多,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怎么鞭子下来也不躲了呢?”
孤家了九千多年的李老,也只会为这孩子心软吧!这个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
李老的话一说完,整个房间就静止了,过了一会,少年的脸微微地有些抽搐,李老的心纠了起来,只见一行泪珠,顺着少年倔强的脸颊流了下来,滚落在深蓝色的床单上。
李老踌躇着想问个原因,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爱徒一向开朗,今天怎么颠覆以往了呢?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爱徒刚刚说的那句话,心里好像有了点眉目,说道:
“你想长见识,往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时机还不够,你还不能出谷”
李丹药听完,眨了眨有些红肿的眼睛,说道:
“可是我不想继续呆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样一无事处的活着。别人怎么扯笑我、看不起我,我都可以忍了,但是我最忍受不了的是,连我自己都开始觉得我自己很没用”
李老沉下脸,抬高了声音反问道:“谁说的,谁说你没用了,你怎么会没用呢?”
李老话一说完,看着爱徒,眼前的少年似乎不想回他的话,就这样微微把头侧过去,李老看着他看似平静下来却又不理人的那半张侧脸,心道:‘这孩子,今天竟这般与我置气……看来……唉!看来这孩子长大了’
李老向着李丹药走近了两步,靠近些端坐在他旁边,略一思索,手很自然的摸向他那把乌漆漆的长须,只是手刚触摸了两下,突然想起一事,转而将手同另一只手一样放在膝盖上,正色道:“你刚刚说别人扯笑你?谁扯笑你了?”
这句话李老说得颇具严辞,丹药不敢再置若罔闻,转回脸来,低着头,涩说道:“宿晨山里,除了药王谷,其他师兄都笑我”停了停,声音低低的继续道:“笑我不学无术,胆小如鼠”
很多不愉快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李丹药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不管是一个人,还是跟药王谷的师兄们,跑出药王谷上了晨安殿、捡剑阁、唤仙阁、清朗溪……所有药王谷外的地方,看到那习仙术剑术的师兄们,屁颠屁颠的他跑去跟他们打招呼,那时他大概只有五六岁那么大,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看到那些高大壮实手持木剑的师兄们,内心只有艳羡。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他,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满是嫌弃,可他并不在乎,直到他渐渐长大,直到他对他们耗光了所有的热情。
一直以来,除了药王谷和宿安殿,到哪都像是被人人嫌弃的孩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看好他?
而有时候,他也有想急着证明自己不是一无事处、胆小如鼠的想法,所以,他想下山。
***
李老皱紧眉头,眉间似有无名之火烧开,既愤怒又拼命压柔着声音道:“好一群无知小辈”脸上眨起一阵难看的苦笑,继续道:“这真是那五大长老教出来的好徒孙呀!”
李老并没有迁怒于那些扯笑他的弟子,而是直接将矛头直指那些宿晨山弟子直属的五个祖宗,宿晨山除他之外的另外五大长老——徒弟德行有误,师傅的责任
李老微一抬头,想了想,更是觉得不妙,想不到其他长老对丹药这孩子竟有如此芥蒂,不禁咬紧牙关,恨恨的“哼”了一声
丹药见师傅如此生气,内心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怔怔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傅,我一直都很想下山历练,证明我自己,证明给所有人看,可是……”
可是你一直反对我下山,一直反对……
李丹药微嘟着嘴,露出一副无辜委屈的表情,忧道:“师傅你不要生气了”
李老看着这个明明自己伤透了心却还关心自己的徒弟,内心有数不尽的欣慰与开心
***
三天以后,李丹药听到了一个令他激动万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