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一身白色囚衣已经变得乌黑,整个人目光呆滞的靠在墙角的草堆之中。头顶松松乱乱的宛如蓬松的稻草,发丝凌乱的披了下来,半遮半掩住面容,脸色白里透黄,亦不知道是什么颜色。
阳光从仅有的小窗洒下一抹亮斑,能清楚的看到沈言俊俏的面孔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一动不动。
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沈言的眼珠不由自主的转动了一下,因外面走路扬起的灰尘不停在那束白色的光斑中乱舞,左右翻飘,身不由己。
沈言的双眼不像往日那样有神,但是清明锐志仍然光亮的可怕,就是这种眼光,漫不经心之中透出簌簌杀气,每每慌乱中,沈言总会凭着这一对眸子淡定冷静下来。
走进来的那个人凝视了他良久,忽然嗤笑了一声,声音冷冷的道:“几日不见,将军已没有往日的容光焕发!”
沈言看着这个与自己闲谈的一脸沧桑的景轩院太监,心中宛如盆碗尽碎,况味杂陈。自从沈言当上长林军的上将军以来,两个人之间的斗智斗勇几乎没有停止过。自己明明一直在隐忍,他一直在等着陈度露出破绽,可是无论自己怎样的小心,怎样地尽心竭力,陈度总是能做到滴水不漏。而最终的结局,就是自己的牢狱之灾。一夜青云入囧途,虎落平川,自己心想若是有风云再起的那一天,一定要亲手将陈度击败,可是这一天似乎永远都不会到来。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突然之间什么都没了!
这就好像鲲鹏失去了翅膀,孔雀失去身后的美萍,剑术高手静脉寸断,天才少年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天赋,不知所措。
自己现在除了用目光看着自己敌人洋洋得意,又能怎么样呢?
也许命运就是如此的弄人,沈言自认为算准了一切,当无形的屏障被打破,弱肉强食瞬间暴露无疑。也许真的是自己时运不济,天道如此,又能怪的了谁呢!沈言入狱之后整夜思考也想不通,从长林军遇袭到明护被害再到自己的牢狱之灾,陈度究竟是怎样做到的。想来想去,不由的毛骨悚然,心下惊栗。
“怎么,将军不认识在下了吗?”陈度继续冷冷的调侃道。
沈言看着他,目光沉沉的道:“我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全拜阁下所赐吗?陈公公既然有时间如此费心竭力的打击沈某,为何不把心思放在国家社稷上?直到今天,陈公公对在下如潮水一般的攻势才算退去,陈公公,如此小人行为难道不令人齿寒吗?”
陈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冷的哼笑了一声,淡淡的道:“我是与你父亲一样年纪的人,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叔伯,长辈教训晚辈要是不用点手段又怎么镇得住!我依然记得你父亲第一次见我的眼神。我陈度虽然是宦官,但也算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吃饭!自认没做过半点的亏心事,令尊如此令人作呕的蔑视,这行径不是比小人更加的难堪!我陈度努力了三十多年,才算一步步的爬上来,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可是你沈言呢,你生下来就注定前途光明,衣食无忧,十八岁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这一切是为什么?就因为你父亲是尚书,你姐姐是皇后!而且沈家在朝中极力的排挤我,你的上位,更是让这种势头有增无减!我陈度不信天道,沈家在我身上拿走的,我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没错!”沈言坦然道:“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是那样的和蔼!如今时过境迁,你再不是那个丰神如玉的陈公公,你变得不可仰视,变得阴狠毒辣!”
“沈言,”陈度冷嘲热讽,:“我们斗了有几年了吧,这些年你来我往,有胜有败!你也算是难得的对手,说实话这一次我也没有把握战胜你!可是老天偏偏助我!如今你犯下了如此的滔天大罪,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死亡的厄运的,所以你也不必徒劳挣扎!如果你肯跪下来求求我,或许我可以替你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让你不至于死的太过难看!”
沈言目光微动,嘴角勾起了一抹惨淡的微笑。
那致命的一击,在沈言和陈度的内心之中都是个迷。沈言一直以为这件事情是陈度做的,而陈度却不知道是谁暗地里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也许陈度此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在这肮脏的天牢之中屈辱他一下吧。
不过这对于陈度而言也不一定就是一件坏事。陈度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拐角都转不过来。陈度为了扳倒沈言,以此物设陷,上欺皇上,宗庙,下陷长林军的上将军。于忠于情皆是大逆,此事若为人知,自己何存于世。
按陈度原来的打算,一旦尹亮得手,他就将祭雨宝珠永远的藏在密室之中,但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陈度不会不懂。当下或可不讲,但是难保以后永远不讲。而时间一长,纵使自己不讲,这件事情也经不住盘腾。有朝一日皇上醒悟,自己心中有鬼,口中难免吞吐。万一露出马脚,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所以,陈度偷玉,着实是迫不得已。而这件事,简直对于陈度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于沈言,这件事情永远是无头公案,纵然后日他变为厉鬼,也查无实证。于皇上,宝珠永不复返,永远不会认为自己失去明断,错怪好人。而于自己,自然也是坦坦荡荡,不至于因为此物而受到牵连。
在沈言看来,果不出所料,陈度毫无遮掩,如此大罪。皇上为何没有立刻下决断,原因其时很清楚。第一,神捕司无从着手,要查一位大将军,其父亲还是兵部尚书,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棘手的事。第二,皇上是不敢处决自己,沈言身后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一旦宗庙坍塌,他这个皇帝也就没有什么作用了!现在与沈让翻脸,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所以沈言并不慌,因为他知道皇上不会杀自己,而他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在牢狱中的这段时间,陈度的秘密谋杀。
“沈言,”陈度向前一步,微微的倾过身子:“我知道你也很迷惑?昨日还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自己到底是如何败的?又为何会败的这样彻底?自己究竟是哪一步算错了?而这一步真的可以导致满盘皆输吗?当你有一天从位极人臣被打入深渊,你也没有想到,对不对?”
面对如此凄风冷雨的话,沈言的脸绷的紧紧的。双眼频频眨动,不过还是一言不发,因为他是在是太过厌恶陈度这副落井下石的嘴脸。
“其实这件事情你也不用想!”陈度幽幽一笑,“其实也没有必要去想,当一些事情真的无法挽留,失去就是失去了。我看不透你,你也看不透我,我谋不胜你,你也谋不胜我。真的有一天这个平衡被打破,那就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一个高高再上,一个满面灰尘,其实你倒下我也很心痛,我既少一个敌人,又少一个知己。但是你千万不要怪任何人,要恨,就恨自己技不如人!要恨,就恨自己太过高傲,小看了我陈度!”
沈言的眉棱猛然的一跳,满目杀气的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置于这般境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