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有趣一时生一时灭。
白芷脑门一闪而过后,心心念念的也就是那能在三十三重天观一观神仙的灯会。
联想大半夜定会游玩得忘乎所以,自然是要精神饱满的登场,是以她这一想一顿,便起身朝着屏风内阁提步,不忘回首瞅了瞅帝夋一眼,提点道:“我先去躺一会,你批完折子记得唤我,不行,你如今有伤在身,折子也不能批太久,顶多两个时辰。”
帝夋眸光灼灼,嘴角携着半丝笑:“喝了你送的药已然精神头正好,你睡且睡,可别蹬被子着了凉。”
白芷又是一个哈欠连天,讪讪道:“为什么我喝了就困得紧。”
言罢,转身拐进了内阁,和着衣服一趟半枕着胳膊睡了过去。
春困秋乏夏打盹,
睡不醒的冬三月。
白芷这一觉,做了个十分古怪的梦。
至于如何个古怪法,料得当日刚出紫竹林时做了关于帝夋英雄救美的梦,而今原来这梦还能有个续集,实属不易。
白芷因在梦里记忆犹新,可能是晓得前端故事发展,以至于每每开头坐在吊脚峰上时,心态都大为不一样。
譬如这次,她已然知晓山峰会裂,自己会被英雄救美。
所以摔下山崖时那一声“啊”叫得怎一个索然无味。
直至帝夋登场,那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确然是没变,相似的梦境,相似的施法救人累得仙体大伤,连着那眼睛的湿润都甚为熟悉,使得白芷油然生出一股怅然隔世之感。
梦神星君果真是胆肥了些。
近来给她编排的梦都是一个戏曲本子里出的,且还能时隔数'日'依旧不变。
他难道就真不怕自己去找他喝茶论道?
是以想来,大抵这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都有些'有老不尊'。
耳边响起了莫名的戏谑惊叹:“金屋藏娇?帝夋你也忒不厚道了,怎么说有了心仪之人也得让我们瞧瞧不是。”
熟悉的深沉声回道:“舜华,刚才的药可是你顺手递给阿芷的?”
名唤舜华的人嘴边挂纨绔姿态,一双眼睛揶里揶揄:“阿芷?这名字一听就和外面的胭脂俗粉不一样,帝夋啊,刚才我不过是随手唤住一名……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都没正经的瞧上一眼。”后面的语气被拔得颇高,震得白芷朦胧一蒙醒过来时,才恍然发现,原来刚才的对话不是在做梦。
偷着屏风看去,果然就是刚才那位使唤自己的仙君。
帝夋抬眸间,恰好穿过屏障望见撑起半个身子的白芷,眸光闪闪,他转眼看向舜华,下着逐客令:“天河因春日涨水,你若闲来无事,正好去替河伯治理一番。”
这话果然是极有效果,舜华一听,立马敛住了刚才的揶揄神色,假正经道:“这种小事也须我去处理?”
帝夋神色未变:“驻扎在河水之东的织女星君向来只有你劝得动。”
话音还未落,屋内乍起一阵疾风,待转眼看去,已无了舜华的身影。
白芷面色一呆。
这人果然比兔子跑得还快!
又突然觉得这仙君委实又是个有趣的人。
这殷墟界有趣的人不多了。
帝夋起身缓缓走进,眸中带着三分笑意:“刚才吵到你了?”
锦里开芳,缛彩遥分。
白芷抬眸望着他,眨了两下眼睛,刚想回“不是”的时候,帝夋已倾身俯下伸手揉着她的眼角:“眼眶红红的,你哭了?”
她一愣。
温润如玉的肌肤之亲使得白芷面色红白辉映。
帝夋却不由面色僵了僵。
他乌黑漆亮的眸子里霎时风起云涌,紧接着归于平静,看着她的目光却愈加黯然,半响道:“你若担心妖君的身体,携一些神草圣花去看他便是,不必如此神伤忧忧。”
诚然他这话是误会了白芷,可又如一个阀门被蓦然打开,使得她愣神片刻,怔怔道:“我于妖界不过是一个灾难,桔梗是断不会再让我进入梅林,至于邢渊,他此番若能有幸再次睁眼,怕是已然忘了我白芷是谁,我又何必自讨苦吃,惹得人家不快自己也受累。”
帝夋伸出的手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她身上,拍了拍肩膀,抚慰着:“阿芷,你可还难过。”
你可还在为他的死,为他的伤而感到伤心?
可于白芷而言,可这世间,什么又算得上是真正可以令人难过的东西。
她怅然一笑,抬眸呆呆望着窗台的幽兰锦绣,面色一柔,淡淡道:“我终究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活了这把岁数自然也看开了许多,以前没看明白的随着时间的流转也终有一日会明白,命运这种东西以往我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如今才真真看得透彻,他邢渊既然魂魄召回便注定会忘了我白芷,我又何必再去招惹,须知命运的红线一旦被斩断,就再难以接上,须知破镜难重圆,覆水不可收这理儿。”
帝夋的手在空中一顿,转而揉着她额角的碎发,喟叹着问出:“是吗?”
白芷耸了耸肩,撤了刚才的神柔,一副十分洒脱的模样:“我自小的性格就是这样,若是让我摆出一副女儿家的计较心态,委实太难得。”
他不知怎么,脸色变了一变,却也终变得白芷看不明白起来。
就这样呆了半响,帝夋才缓缓道出:“灯会快开始了,我已替你备好了去时所换的衣物,你且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因着这话一出,白芷一抛刚才的神伤,瞠着明亮的眸子一闪一闪问道:“换衣服又是作甚?”
帝夋神色恢复,极是耐心解释着:“灯会来往行人接踵比肩,为避免身份使然,让得在场之人需要吆吆喝喝的,所以通常这样的夜景参与者都要乔装打扮一番,让去游灯的人都能不被扰了雅兴。”
白芷满面明白的点着头:“听着有理,否则若按你我的品阶登场,所去玩赏的人估计都得跪过去。”
东风也放花千树。
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
白芷跟着帝夋一路由着琉璃驾雾飞身落到天河之外的灯会时,俨然被眼前这副热闹给震撼到。
更吹落星如斗雨,宝马香车栽得满路皆是。
可谓是一派市井中的晚灯风气。
想来这天庭果然是紧跟潮流不落俗套。
天河一侧是不容蔑视的各位仙家住所及各大法坛的开设之处,天河另一侧,将将是变了个花样。
多年不来天界转悠,这殷墟里竟也有许多乐子是白芷不曾知晓的。
帝夋一派从容的伸手拉住她,惹得白芷讶然低眉看去时,有些难为情:“这样拉拉扯扯会不会走路不利索?”
实在是她不敢说出“可否放手”四字。
诚然人家是老大,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脾气还是得收敛起来。
帝夋淡笑,觑着嘈杂的人堆,回:“这里人多眼杂,你我又都戴了面具,我怕你那认路的本事又给发作了届时寻错了人又寻不到回家的路,总归拉着是好的。”
白芷心下暗道:九曜星宫的路再是不济她还是记得的。
可这话她也委实不敢说出。
很明显帝夋的回家是回他家,她若贸贸然说了和静心态的实话,平白惹得二人都要尴尬一番。
后来白芷才知道,这手拉手一起走简直是大有学问所在。
以往她下凡时看见市集里交好的兄弟姐妹都爱拉着小手促进感情交流,那时的她本觉得这样的举动太过诡异,走路就好生走路,作甚么还要似大人牵着小孩子般一起,着实腻歪得很。
如今看来,当日和今时一样该是一样的,怕人走丢了罢了。
今夜的灯会是她从未见过的热闹,自然人堆扎得紧凑三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顾拥前行,若不是帝夋一直紧紧握着她,恐怕三两下挤来挤去,自己就不知被挤去了哪里。
白芷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目标的人,所以来看灯会自然是直奔向猜谜才是正题。
可是当她被帝夋拉到一家小吃车下坐着时,俨然将猜谜抛诸脑后,专心的盯着香车之上罗列出的菜名。
千难万难,活着最难,
天大地大,吃饭事大。
虽说神仙可以不吃,不过白芷是个走大流儿风格的神仙。
秉持着对大自然神奇刀斧的尊敬以及父神神奇法力的成果,她对于三餐四季,天干十二支二十四节气,很是遵循。
帝夋见她望着菜品两眼放光,笑了笑道:“这家的吃食远近驰名,我想你虽偶尔来殷墟界,但定然没吃过这里的馄饨。”
白芷挑了挑眉,这话虽然有理,却也没理儿。
往日她来殷墟界通常都是为了寻一件东西,至于对吃食的向往,自己是偏爱于民间小吃的热情火辣辣,所以就错过了三十三重天美食的狩猎。
至于像馄饨这样的面儿包馅儿类的纯手工后产物,她确然是没多大兴趣的。
老板是个牛头马面的佯装者,身形高大,眉目慈善。
虽可能面具底下长的是个长胡子老头样儿或者青俊小哥容儿,个子却也终归矮了帝夋一截。
白芷扼腕一番,待心满意足的瞅完名字后,对着菜品点了个“神剪双侠”,言一出,不禁问道:“这个可是双人套餐第二份半价的意思?”
帝夋一顿,嘴角一抽道:“这该是螃蟹的意思。”
白芷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觉得这老板还是个雅致的神仙,遂大气道:“那就来两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