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下脱下外袍,取下的木簪子随意将头发挽上,便一头扎进水里。
瀚海阑干百丈冰,龙游浅水遭虾戏。
三月三桃夭正茂,可春还未开,破晓之前终究还是冷的,这湖里的水因是积年的雪水所化,白芷冷得牙齿上下碰了好几回,仍未有停住的意向。
她绪出一股法力,由着周身散发出,顷刻间,本是冒着氤氲的湖面顿时热气腾腾。
如今看来,这有法术的人果然任性妄为了些。
浇了些水在身上,颇是舒畅痛快。
那感觉,简直比昆仑后山的渊谷还令人神怡三分。
白芷本想再继续往下沉下,想来个鱼水之欢。可脚下一蹬间,未曾料到这水底竟然有个什么带着体温的物件,触碰到他的同时几乎一瞬间生生扯住了自己的小腿。
她常听徒儿苻离说些民间聊斋。
那些久不禁灵气孕育的山川河流会长出什么妖魔鬼怪的凶兽,最不济的,死后怨气难消的孤魂野鬼均会坐落入寒气逼人的水中化为旱魃。
今日一思,甚为贴切。
再一思,一股透心凉飞致脑门,刚才热情高涨的乐趣瞬间被“呲啦”一声浇灭。
莫非这魔君给自己寻的阁楼,是座岔了仙气的鬼楼?
及此,她刚忙小腿发力想要一脚踹开那力道,可脚下的热团火越发晃动得厉害,紧紧缠着自己挣脱不得,吓得白芷又连连蹬了好几下才将那厮摆脱开。
等她脱离了水面,扯着一身的湿衣冷眸一怒,忿忿然瞠着湖底道:
“何方小妖在此作祟,还不快快显出出身来,否则被本上神发现休怪我将你打回原形!”
几分寂静孤绝的味道回荡在湖面,显得夜更加幽长。
树影无风而自动,并未因她一席话有所改变。
逡巡间,碧瑶湖急速旋转的情况下倒显出个三丈开外的漩涡,随着漩涡拖着浪潮的扭转,眨眼间,嘭的一声,水面破开道口子,从中若隐若现飞身而出一位熟悉的仙君。
那人面色虽略显苍白,却还是可以瞧见眉宇间浮现的几丝青筋外蹭,他眉尖略皱,直直上前就道:
“阿芷,刚才可是你在踩我?”
白芷汗颜了。
原是这帝夋大半夜睡不着,和着与自己想到一块处了也来洗澡。
她瘪嘴之下干了干嗓子,脑中灵光闪过,抚掌笑赞着:“我寻思着这湖面的水清澈见底,悠悠讨人喜欢,所以就想来试了试这感觉如何,不曾料想,不曾料想帝夋你……”
先我一步也来洗……
帝夋俯首一顿,闷闷道:“那我扯你,你为何还卯足了劲地踩?”
白芷心惊肉跳番。
近来她果真是胆肥了不少,连这三十三重天上的帝王都敢揩油吃豆腐,睡了人家不说,母老虎的潜能更是被她发挥到了极致。
如今外加一条亵渎圣颜,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偶感发出几番雷,来劈自己?
她只觉得嘴下又干了干,将笑欲笑的瞅着他湿淋淋的头发答:“我以为这里有什么登徒子,所以就不假力道的用力过猛了些。”
实在是这话是她昧着娘心说的。
帝夋闻此一顿,徐徐笑了:“放心,你的清白有我看着。”
白芷忍不住又哽了一番。
她的清白有你看着,更危险。
不过今晚这共浴可怨不得帝夋。
其实他大半夜本是也想安安分分的睡觉,不料他是个安分的人,白芷可不是。
自打她出生以来就没和人同榻而眠过,外加九曜星宫里那堆精神抖擞的老神仙,平日里把她当宝贝一样供着,是以这睡觉的床,更是精心设置得不能再精心。
所以长久以往,自然就养出了一身睡觉不安分的娇气习惯。
外加念床的癖好,今夜白芷确确是睡着后把帝夋当枕头一般熊抱了回,她睡相虽说惨不忍睹,多次被朝雾数落后任是浑然不觉。
帝夋一开始被抱得有些发愣,继而乐此不疲,觉得这个姿势甚为合理。
可待三巡过后,白芷一个侧身更是实打实的贴了过来。
那真是芙蓉软帐度春宵,一刻都难熬。
美人在怀,身上飘飘而过的香气充斥着鼻尖,自己真是傻透了才会想起什么同床共枕,这下好了,睡好了白芷,累死了自己。
虽说帝夋待她,剖白心迹天地可鉴。
可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身上,遇到此等情况还会坐怀不乱的安然无恙?
不是那人生理有隐疾,就是心里有隐疾。
为了压下心底的燥热,这当皇帝的还不得不自己去洗一个冷水澡,可怪就怪在,这洗澡也不让人安分。
待察觉白芷也要跳下来洗澡时,他一开始本想唬一唬她,不曾料想,把人给唬过头了。
最终还是自己遭了个无妄之殃。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你欠某一个人的债终归会在另一个人上被讨回,同理,某人欠你一个人的情,定会在他人身上还回来。
世间的恩怨纠葛从来都是守恒不变的,万般皆如法,半点不由人。
这一夜果真妙趣横生。
两人一张一弛间都少了不少困觉劲儿,索性就喝起了茶,等着那公主成亲盛典。
白芷一个哈欠打出,见帝夋久久没有离去的打算,忍不住问道:“你们三十三重天如此看中魔界的喜事,无非是个不大点的娃娃成亲,竟然能劳你大驾亲自前往?”
苌楚清香逐风弥漫,帝夋抬起眼帘看了看她,缓缓道:“本君听说,昆仑山上的神仙颇是瞧不起魔界中人的跋扈处事行为,怎的一到你这里,便破了多年来不出山的秉性,开始溜家串起了门子来。”
白芷额上的汗很识时务地滴了一滴,呐呐笑出:“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其实我族子弟还是很喜欢和魔界中人打交道的,往日我出山都极是低调行事,所以才会让世人误以为我这老太婆不喜出门罢了。”
帝夋眼尾含了一丝了然:“难怪你无事,喜欢大半夜逛天庭。”
这话中有话?
白芷撑腮靠在石椅的扶臂上,端着茶杯抿了抿。
自己说话终是说不过人家的,这老了自己十几万岁的帝夋,怎的也如此直言不讳?
不知道女孩子家家脸皮向来薄得很嘛。
风拂过,灼灼晨光。
太阳突的一下从天边跳出。
白芷巴不得眼前的时光能如梭一点,也好省去了和帝夋的纠缠。
她枯坐半响,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这一年的唠嗑都被她细数完了,却还不见仙官前来引路。
趁着茶烟袅袅的当口,白芷隔着雾色斜觑了静坐一旁的帝夋一眼。见他闭目养神已到入定状态,自己轻悄悄起了身,搭把着门边看是有没有谁遗忘了这屋中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