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就是腊月初八,根据月瑶夕的说法,那天是落尘的生日,算起来今年是整二十了。落尘从未过过生日,小的时候,因为他是捡来的,村长夫妇也不确定他具体的出生年月,只根据孩子大小推算了个大概的日子,再者农村也没有给小孩子过生日的习惯,最多就是在那一天,给做个荷包蛋吃一吃。
因此生日对落尘而言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过不过的无所谓。可王室重礼仪,二十岁是弱冠之年,是要举办成人仪式,林震非常看重这些,提前一个月就让礼官着手准备,他原本还打算给各国发请帖,请使臣们来观礼,但言官坚决反对,根据礼法,只有国君和储君的整生日才有资格接受各国贺礼,落尘只是一个亲王,不能越过了礼法,让其他三国看笑话。
林震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改为邀请在朝的所有文武百官及皇亲国戚出席落尘的成年礼兼二十岁生日。为此还特地请了西林最负盛名的学者过来给落尘束冠,力图在礼法允许的范围内,将亏欠了儿子二十次的生日一并补给他。
蛮族首领原本打算回去,听说了这事后,厚着脸皮要求留下来观礼,林震心情好的同意了,倒是落尘,挤在林震寝宫的偏殿里回不去,憋了一肚子气。
冷秋寒出了关,过来考校落尘的功课,落尘犹犹豫豫的问道,“师父,明天是我的生辰,您能留下参加吗?”成年礼一生只有一次,冷秋寒是他的授业恩师,更是替他修魂补魄的恩人,于情于理,他都希望冷秋寒能够出席。
见落尘脸上露出了期盼之色,冷秋寒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但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只是你想为师怎么出现在王宫内?隐身吗?”
落尘看冷秋寒答应了,心中一喜,赶紧回道,“我和慕天哥哥说过了,他会安排的,怎么可能让师父隐身呢。”顿下了,又开口求道,“师父,能让笑笑和七长老也来吗?”他希望所有认识的人都能出席,第一次过生日诶,还是最重要的二十岁生日。
“你自己邀请他们吧。”对此,冷秋寒没什么意见,只是苦了林慕天,要带这么多鬼混进王宫,加上齐陌言铁柱等人,想想就头疼不已。
幸好林震觉得不能邀请各国观礼有点对不住落尘,突发奇想的决定多增加十桌席面,邀请景城的百姓进宫来与民同乐,林慕天得了消息,偷偷的把冷秋寒等人的名字加上,才算是完成了落尘的托付。
生日当天,落尘早早的起了床,换上了隆重的礼服,由着玄日明月等人伺候他梳洗梳头,稍稍用了早饭,就去了大殿前的回廊上候着。
腊月的天气寒冷,明月给落尘在红色的礼服外加了一件白色狐狸皮制成的斗篷,红白相映,衬得落尘的容貌更加出彩,他站在廊下,身形修长,气质温和,连边上等着击鼓奏乐的乐师都看傻了眼,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人物。
待到吉时,随着礼官的唱鸣,落尘按部就班的完成了各项成年礼的仪式,当他跪在大殿中央,等着学儒给他束冠,等着林震给他箴言时,眼睛不自觉的有些湿润,谁能想到,当年周丫村里的一个乡野小子,今日居然能在西林的朝堂之上举行自己的成年礼,接受所有文武百官的道贺,就像是做梦一般,落尘觉得好不真实,总觉得哪一天睁开眼,会发现自己还是在周丫村老宅的泥炕上。
可是转念一想,周丫村老宅的泥炕也挺好的,虽然有些硬,有些不平,可睡着踏实,没什么烦心事,朝阙宫的高床软枕虽然舒服,但夜里总会惊醒那么几次。只是,泥炕如今怕是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
不等落尘感叹完,礼官已经唱道,“礼成,鸣炮!”外头响起了嘭嘭嘭的声响,礼炮足足鸣了四十九下,按理说只有太子有此殊荣,国君是八十一下,而亲王最多是二十五下,可林震愣是下令,将太子的礼炮改为六十四下,就为了成全落尘这四十九下的礼炮。
中午简单的用了席面,之后众大臣及被邀请来观礼的百姓被请到了后殿看戏,落尘坐在林震的左边,右边是太子,在封地上的几位王子也被林震叫了回来,一同坐在下首,落尘看不懂戏,也没太大的兴趣,他眼睛不停的扫来扫去,在找冷秋寒等人的身影,可是底下人多,一时看不清,只得用了密音传信,才算是找到了人。
说起来,冷秋寒是真给自己徒弟面子,以他鬼王的身份,就是林震,怕是也要以礼相待,如今混在一堆平头百姓里,坐在靠着大殿门口的席面上,实在是屈尊纡贵到不行。
林慕天算是比较细心的,将冷秋寒、笑笑、七长老、齐陌言、铁柱、炙、轩辕百里等人安排在了一桌,正巧王奇已经办完了益州的差事,林慕天便将他和张石也算了进来,空余的一座就没再安排其他人。
听完了戏,众人暂时被安排到后殿左右的偏殿、耳房休息,内官指挥着宫人们快手快脚的安排席面,后殿的高台上摆了三张席案,高台下又设了一排,然后以高台正中的台阶为中线,两两对着,一边各放了十张圆桌,众人根据宫人的指引落座,左边的是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右边的则是邀请来的景城百姓,林慕天特地给冷秋寒他们安排在了最靠近高台的一桌。
待众人落座后,林震带着王后、林俊、落尘等人走了进来,在接受了众人的跪拜后,登上了高台,林震和王后在居中的席案落座,太子和太子妃坐了右边那张,落尘作为主角坐了左边那张,他还没有立妃,自然是一个人。高台下的席案则是其余的王子公主、身份贵重的皇亲国戚和三公九卿。
落尘刚才留了个心眼,在众人跪拜时,他特别往边上挪开了一步,即使知道师父他们肯定是施了障眼法,不会真的跪拜,可就是假的,他也不能受这个礼啊。
待入座之后,林震大手一挥,宫人们陆陆续续的上菜,晚上的宴席算是正式开始了。内官给林震倒了杯酒,林震起身说了些祝酒词,然后就让大家不用拘礼,放开了吃喝,气氛一下子热络了起来。
伴随着轻快的乐声,一群舞女进来跳舞助兴,她们穿着异域的舞服,舞姿婀娜,手脚上绑着铃铛,随着身体的摆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落尘坐在台上,看着冷秋寒他们,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林震见他有些魂不守舍,便开口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落尘收回视线,笑着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有些过于隆重了,儿臣觉得有愧于父王的厚爱。”宫中生活,让落尘说起这些场面话来不再像之前那样面红耳赤。
王后温柔的说道,“你父王疼你,王儿只管受着就是了,这父亲宠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嘛。”林震听了这番话,笑着连连称是。
林俊看着这边父慈子孝的场景只觉得眼中冒血,他捏了下酒杯,别开了头,太子妃刘纯是第一次见到落尘,那俊美的样貌让她看得有些出了神,林俊见了更是不爽,阴阳怪气的说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看男人看傻了不成?”
刘纯还没回神,傻傻的“啊——”了一下,她身边的侍女赶紧轻推了推她,刘纯转过头,一脸迷茫的看向林俊,“太子刚才说什么呢?臣妾没有听清。”
“你当然没有听清,你的魂都快丢了。”林俊斥完这句,就不再理睬刘纯,弄得刘纯一头的雾水,只当林俊是发神经。
歌舞到了高潮,百官之间开始相互敬酒,整个后殿闹成了一片,落尘朝林震靠了靠,软软的求道,“父王,儿臣可以下去跟他们喝酒吗?”
林震瞧着气氛如火如荼的,知道年轻人爱热闹,大手一挥准了。落尘颠颠的跑下台阶,直接就往冷秋寒等人的桌子凑。
笑笑见落尘过来,笑着拿了杯酒送到他嘴边,“寿星来了,怎么着也得先喝三杯。”说着,同炙、轩辕百里一起灌落尘喝酒。至于轩辕百里怎么会同鬼族如此融洽,一来么他本就是不羁的性格,二来这龙族虽是属于天界,但到底扎根在人界,避免不了和鬼巫妖族打交道,本着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的原则,向来是和平共处的。
好在落尘如今的酒量不错,被灌了三杯酒只是微微红了脸,他以密音传信的方式谢了冷秋寒,冷秋寒从怀里拿出个手环递给落尘,“生辰礼物。”
落尘接了过来,只觉得入手就是一片暖意,仔细一看,是以墨玉制成的,隐隐还有些法力加持在上头,他贴身收好,恭敬的说道,“谢谢师父。”
冷秋寒嗯了一声,“这手环能助你修炼,回头你试过就知道了。”这里人多,冷秋寒不想多言,没吃几口菜,有官员眼尖,看到落尘,端着酒杯就过来了,脸上满是讨好表情,落尘不能不给面子,只得来一个喝一个,就算酒量好,经不住人多,十几杯下肚,脑子已是有点昏昏沉沉了。
林慕天过来扶了他一把,眼中有些担忧的问道,“没事吧?”见落尘脚都打了飘,晃来晃去的站不稳,于是说道,“走,去偏殿休息一下,醒醒酒。”刚想带落尘离开,轩辕百里拉住了落尘的衣袖,却是对林慕天说道,“没什么要紧,把酒气逼出来就行。”说着,搭上了落尘的脉息,一会儿功夫,就看到有股白气从落尘的指尖喷出,再看落尘时,眼神已经清明了不少。
这边给落尘醒着酒,那头有些喝多的大臣混在舞女间跟着一起跳,画面有些辣眼睛,但这种场合,就算是林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乐曲越来越高亢,鼓点急切了起来,舞女们扭动得像条蛇一般,有几个跳着跳着跳到了冷秋寒等人的桌旁,大家正在喝酒,谁都没在意。
突然,冷秋寒冷了眼眸,坐在原地挥出一掌,掌风将一个快要贴住落尘的舞女震开,那舞女倒地,哎呦一声,落尘下意识的去扶,却被冷秋寒喝住,“小心!”
只见那舞女撩开纱衣,抽出了一把短剑,朝落尘刺了过去,落尘反应颇快的侧身避过,那舞女从地上蹦起,旁边又过来三四个舞女,纷纷抽出剑来,目标明确的朝落尘下手。落尘吸了口气,原地跃起,伸手抓住了房梁,绕了一圈,跳到梁上。
见有刺客,众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个个抱着脑袋四处逃窜,侍卫冲了进来,奔上高台护着林震喊道,“护驾,护驾。”
林震气得眼睛喷火,怒吼着,“护什么驾,抓刺客。”
那些舞女武功奇高,身手又诡异,仅是一人,十来个侍卫都耐何不得,有两个舞女跟着跃到房梁上,和落尘缠斗起来。
笑笑摩拳擦掌的想去帮忙,被冷秋寒拉住,“这里是人界,别惹事。”他看了下,以落尘的身手,这几个舞女怕是连他的衣角都别想碰到。
林慕天没什么顾忌,使了轻功跳上去,和一名舞女交起手来,过了几十招,那舞女突然张开嘴,舌头下露出银光,林慕天往边上避开,谁知那舞女根本不是要向林慕天下手,她一转头,呼的一声,吹出了舌下的银针,落尘正和另一人打得不可开交,待林慕天出声提醒的时候,已是慢了半拍,那针就射入了落尘的手臂。
底下林俊是捏着拳头在观战,当看到银针射中落尘后,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那针上抹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是他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他勾起了嘴角,眼底是掩不住的兴奋,只等着落尘从梁上摔下来,甚至脑中已经浮现了落尘七孔流血的画面。
谁知等了半天,落尘依然是生龙活虎的在和舞女打斗,他连银针都懒得拔,三两招的把那舞女打得跌落下来,下面守着的侍卫立刻控制住了舞女,剩下的几名舞女见情形不妙,纷纷朝向落尘吹出嘴里的银针,这次有了防备,落尘用软剑将银针打落,然后出手帮助林慕天,和林慕天对战的舞女自是打不过他们,很快就掉了下去,被侍卫擒住。
落尘和林慕天从梁上跃下,配合着侍卫将剩余的舞女拿下,为了防止舞女们自尽,林慕天快如闪电的出手点了她们的穴道,林震下令将她们押入大牢,严加审问,一定要审出幕后指使之人。
经过这一闹,众人哪里还有吃酒的心思,大殿内一片狼藉,林震铁青着脸让众人散了,宣了丁坚、林慕天等人去御书房,又朝落尘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落尘和冷秋寒等人对看一眼后,就跟着林震走了。林俊不相信落尘中了针会无事,一定要看个究竟,于是撇下太子妃,跟在了后头。
御书房内,林震自然是雷霆震怒,拍着桌子把丁坚骂了个狗血淋头,作为禁卫军统领,让刺客混入了王宫大内,他的确是难辞其咎,但话又说回来,王宫的守卫一向森严,舞女们也是经过层层选拔,按理说个个都是身世清白的,怎么会变成刺客。
丁坚心里清楚,这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且这人的身份不低。当然,他能想到的,林震也不会想不到,所以他更加的生气,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真当他老眼昏花了不成。
严令丁坚一查到底,不管查到谁,都不必顾忌,丁坚领命出去。林震看着站在面前的林慕天、落尘和林俊,开口问道,“受伤没有?”
落尘摇头,那银针细如牛毛,只有内力深厚之人才能看清,在场的,除了冷秋寒等人,也就林慕天看见了,但他晓得落尘百毒不侵,是以并不担忧,既然落尘不想林震担心,他也不会多事。
至于林俊,他时时刻刻关注着落尘,看到了舞女张嘴吐气,因那舞女离落尘不远,落尘又未躲避,这才确定落尘中针的,只是他看落尘无事,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没事就好,闹了这一出,也累了,都歇着去吧。”林震见落尘脸色红润,便放心的让人退下。
出了御书房的门,林俊装作关心的问道,“五弟真的没事吧。”
落尘看了他一眼,“怎么,太子殿下希望我有事?”
林俊赶紧否认,落尘当着他的面从衣服上拔了一根细针出来,举到面前仔细看了两眼,然后让地上一扔,“太子殿下若是无事,臣弟就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林俊开口,转身就走。
林俊等落尘走远了,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银针,见针头部分有暗色的血迹,心里更是困惑不已,这明明是中了针,怎么就没事呢?不是说了见血封喉的嘛,难道又被骗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