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成帝的寿枋停满了二十四天,就要起灵移至殡宫。礼部挑选出陪葬的嫔妃宫人都在这天统一服用毒酒,装棺随葬。可想而知没人是自愿陪葬的,那些人要么是代替别人殉葬,要么是没钱打点,总之都心不甘情不愿,到了喝毒酒的时候,悲恸的哭声响彻整个渊王宫,史官趁机在史书上记载,渊成帝起灵,悲天动地。
云鬓一身素缟,静默的站在送灵的人群之中,身边的陈氏早已无声的泪流满面。云鬓望着她,心中稍稍安慰了一些,不管怎样,保住了母亲的性命。
国丧之后,云鬓一行便要动身返回草原。鹏展专程赶到漪月宫陪她和陈氏用午膳。席间,陈氏不停的给她夹菜,旁若无人的絮叨着:都是母亲亲手做的,你多吃点。
对着鹏展似笑非笑的脸,云鬓哪有心情吃,右手执箸静静的望着母亲。
陈氏又加了一块醋鱼在她碗里:快尝尝,这醋鱼凉了腥味重的很。
云鬓秀眉微蹙:别再夹了母亲,我吃不下。
陈氏突然一顿,美丽的眸中盈满泪水。鹏展不疼不痒的嗔道:你看你多不懂事,太妃是为你好,你反而把太妃惹哭了。
云鬓闻言怒不可遏的看着他,他话锋一转,笑吟吟的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太妃,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太妃的。
云鬓冷哼一声,懒得跟他多说一句废话。
辞别陈氏,云鬓一行踏上归程。
云鬓比来时更加沉默了。车马行进,车轮嘎吱碾压的声音就像不眠不休的警告,时时刻刻的提醒她,你离呼羯越来越近了,离启琰越来越近了,你马上就要失去他了。云鬓心中煎熬,整个人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精神也愈加颓唐。
九桀以为她的萎靡不振是因渊成帝的死,再加上奔波劳顿造成的,下令将前行速度放到最慢,可是云鬓仍然颓废的可怕。
格日乐见她瘦的脸颊都凹出涡陷,又急又忧,带着哭腔问: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云鬓刚要开口安慰她,见姝丽幽邃冰冷的眸子盯着自己,似乎要将自己看穿一般,顿时心虚到不行,一句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是夜,月光如水倾泄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陈氏一袭纯洁无暇的绡纱宫裙,赤脚踩在地上,手腕上血流如注让她的头脑开始昏沉,可脚底传来的冰冷,却刺激着她保持清醒。
她强打起精神,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一条白绫贯穿房梁,从地面踩上雕花宫凳,血迹顺着她的衣袖滑落在裙子上,最后落在她的雪足上,她双手颤抖着将雪练垂下的两头系上死扣,手上的血染红了白绫。她攀着白绫,费力的套在颈间。她就是要这样,割了腕再吊上房梁,就算很快被人发现她悬了梁,可是失血过多也是活不成的。鹏展安排了那么多人监视着她,想死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只能用这么凄厉的方式。她就是要死掉,不能让鹏展的诡计得逞,不能让云鬓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更不能让云鬓重蹈她的覆辙。
陛下,臣妾来陪你了。她默默念着,脚尖轻踮,雕花宫凳咯噔一声翻倒在地。她高悬着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片诡异的阴翳,抽搐挣扎了两下,终于归于平静。
云鬓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大声叫着母亲,从睡梦中惊醒,额发已被冷汗浸湿。昏昏欲睡的格日乐吓了一跳,顿时清醒了,慌张的去扶她:少夫人,你做噩梦了?
云鬓呆愣了片刻,似乎仍心有余悸,半晌才发现晴朗的天光透进马车内,将一切照的亮堂堂的,轻嘘一口气:天亮了?
格日乐点头:嗯,塔娜下去给你准备吃的去了,姝丽护卫说要透透气,也下去了。
她这么一说,云鬓突然也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便道:也扶我下去活动一下吧。
格日乐听话的抓住她伸过来的手,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掌心,云鬓被这熟悉的感觉惊住,突然想起那天母亲亲手为她换上宫裙,曾轻挠她的掌心给她暗示。云鬓当时明白了,可是后来要应付鹏展,应付阮良弼,竟险些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云鬓沉声道:等会,先把母亲给我做的那件裙子找出来给我。
格日乐云里雾里,虽然奇怪,却还是听话的从行李里找出那件衣服给她。
云鬓爱惜的抚摸着裙子上密密麻麻的针脚,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也不过如是了。一时间热泪盈眶。将宫裙翻来覆去的检查一遍,终于在宫裙内衬的素锦上发现了端倪。云鬓头也不抬的说:给我一把剪刀。
格日乐不敢怠慢,忙递上一把剪刀。
岂料云鬓拿到剪刀就开始拆内衬上细密的针脚。格日乐吓了一跳:少夫人,你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你母亲亲手给你做的啊!
云鬓一言不发,用最快的速度将内衬拆下来,一行行娟秀的闺阁小楷展现在眼前。
云鬓恍然,母亲给自己写了一封信,怕这封信落在鹏展手中,就写在素净的锦缎上,再缝在给她做的宫裙里当衬布。格日乐也看到拆下来的锦缎上暗藏天机,不由得哦了一声。
云鬓这边已开始看信了。
锁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母亲已不在人世了。前几日阮家公子暗中派人知会我,太子欲以我做要挟逼你为他做事。至于逼你做什么,母亲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母亲不能让你步我的后尘,希望你能明白母亲的一番苦心。
你父王身体每况愈下,太子的不臣之心藏都懒得藏,每每与你父王意见相左,必要争个高低。你父王垂危之际,太子命人封锁九门,后宫众妃也都软禁在各自的宫殿中,你父王身边竟只剩以王传喜为首的几个太监,再后来你父王驾崩的消息传来,太子便理所应当的即位了,这其中种种,母亲不敢妄测,也许你父王到死都不能瞑目,一向恭顺至孝的太子竟是一个十足十的伪君子。我只是不能理解,他已是太子,王位早晚都是他的,何至于如此心急。后来众妃议论,母亲才窥知一二,原来太子主张对草原众部用兵,而你父王则认为草原众部只可德服,不可用强,父子二人为此事争执过无数次,直到后来你嫁入呼羯,太子向你父王提起,若是以你为耳目,必能一举攻下呼羯部,却未料你父王勃然大怒,将太子狠狠训斥一番,并责令其回去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太子便是因此事心生嫌隙。
锁儿,现在你可知你父王对你的一番用心吗?你出嫁之后,你父王来看望我,曾这样对我说,‘朝中王孙贵胄多纨绔,且大臣们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孤不愿鬓儿卷入此中,草原众部不乏前来求亲者,唯呼羯部大王子天纵英才,可与鬓儿匹配。且呼羯乃是草原众部中最为繁盛的部落,一旦启琰继汗位,鬓儿便是呼羯部最尊贵的女人,谁能难为到她?’我才知原来你父王为了你的婚事,竟然有这么颇多的计较。
锁儿,母亲这一生做过很多错事,亏欠了你父王很多,以至于最后渐行渐远渐无书。这都是母亲咎由自取。如今你长大成人,也得了如意郎君,母亲也可以放心了。你要记住母亲的话,不要用他的爱作为伤害他的筹码,更不要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母亲就可以瞑目了。
锁儿,母亲随你父王去了,善自珍重。切记,切记。
云鬓看完信,难过的几欲窒息。胸膛里翻涌着无处可发的悲愤,脸一霎时憋成酱红色。
格日乐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少夫人,你....你别吓我!
云鬓只觉得嗓子眼一股腥甜,终于一口血喷出来,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