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宜颦,云鬓一身轻松回到棋绝苑。启琰正斜倚着木榻看书。骨肉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翻卷半幅的书,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少有的认真表情,浓眉横扫斜插鬓角,深邃的眼睛宛若繁星坠落的夜空。云鬓望着眼前沈腰潘鬓的男子,突然觉得原来他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启琰眼睛都没抬一下,问道:把她打发走了?
云鬓点头,大步走进来坐在桌边,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了精光,复又倒了一杯。启琰注意到她的动作,不由得好笑:说说,你是怎么把她打发走的。
云鬓挑眉:我给她说了段评书。
嗯?启琰显然没能理解。云鬓有些不耐烦:你不用知道详细过程,只需要知道,如果我想耍伎俩,没人是我的对手。
启琰哑然失笑,对云鬓说:可以给我一杯水么?
云鬓点头,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他笑的有几分阴险:我是不是很帅?
云鬓愣了。启琰又道:所以你才看的入迷了。
云鬓脸颊烧起两朵飞霞,碎了他一口:没脸没皮。
启琰得意的说:不用掩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会笑你的。
云鬓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我有事跟你说。
启琰唔了一声:说罢。
云鬓说:你也知道,我的母亲原是羌族的公主,是羌族王申西的妹妹。虽然不是一母所生,算起来申西也是我的舅舅,如今咱们都在一处,你觉得我该不该去拜访他一下?
启琰略一思忖,道:我竟然把这一层关系给忘记了,是我不好,险些害你失了礼数。晚些我禀了汗父,明日让韩元带几个人护送你去。
云鬓点点头。默了一瞬,有些苦恼:可是我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
启琰竟然也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你今天跟你姐姐说什么就跟他说什么。
云鬓吃了一惊:这样不好吧。
启琰好奇起来:你跟你姐姐说的什么?
云鬓从牙缝里挤出八个字:万物生长,人类起源。
..........你狠。
启琰果然说话算话,晚上屠臼子来看望他的时候借机说了此事,屠臼子立时应允了,并且命令韩元护送云鬓。这下云鬓便开始认认真真思考见到申西应该如何应对。云鬓单纯,却并不傻。她也明白宜颦借探病为由,实则是想多探听一些部落里的机密。她更明白一个妇道人家探听这些机密是没什么用处的,除非是申西指使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云鬓一早便在韩元的护送下去了羌族的行宫。如启琰所说,在四部中,羌族不是最强大的,可是羌族行宫修建的却是十分富丽堂皇。婢子将云鬓引至宴客厅落座,这才去请申西。韩元坐在云鬓左手下席,低声对云鬓说:属下还是第一次到羌族的行宫来呢,羌族行宫修建的如此奢华,少夫人您怎么看。
云鬓咂舌:他们很有钱。
韩元......
两人正窃窃私语,申西和宜颦一前一后走进殿内,人未至朗朗笑声先至。云鬓与韩元对看一眼,同时站起身来迎上两步。申西走到云鬓面前,立足停下。他整整高出云鬓一个头,身材异常魁梧,云鬓只觉得乌云压顶一般,只得昂起头来看着他。云鬓打量申西的时候,后者也在打量着她。云鬓的眉眼跟陈氏是十分相像的,不同的是,云鬓神色中透着一丝狡黠。
申西笑的很大声,眼眶却有些红红的:我的外甥女都长这么大了!好好好。
连说了三声好,便转身走到殿中央的尊位坐下来,对云鬓说:坐,你们也坐。
云鬓韩元复又落座。申西望着云鬓问:你母亲可还好吗?
或许是申西红着的眼眶触动了她心底脆弱的神经,或许是他那一声外甥女刺激了她孤独漂泊的心,总之云鬓听见他问起母亲,滚烫的泪珠登时顺着脸颊滚落,连忙拭去说:母亲很好,我也很好,云鬓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汗王,很开心,很激动,一时失控,请汗王恕罪。
申西摆手:说的哪里话,你是我的外甥女,就不要一口一句汗王,太生分了。你该叫我舅舅。
云鬓点点头,算是允诺了。
申西显得很高兴,对宜颦说:你去安排一下,中午我要招待我的大外甥女。
宜颦笑着应承,命人去安排了。
很快,侍女们端来一道道佳肴,不一会儿将众人面前的桌案摆的满满当当。玉盘珍馐香飘十里。申西自斟了一杯酒,对云鬓说:来外甥女,咱们喝一杯。
云鬓连忙举杯,道:舅舅请。
申西同云鬓连喝了两杯,对云鬓说: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喝那么多。
云鬓举着酒杯的手不知是放下还是放下,末了只得放下,心想明明是你叫我喝的。
几杯酒下肚,申西笑的更豪放了些,对云鬓说:你母亲可是我们羌族的大功臣啊!
云鬓道:舅舅何出此言?
申西道:当年羌族风雨飘摇,草原上又闹饥荒,是你母亲和亲大渊,为咱们羌族换回五百旦粮食,才让咱们羌族渡过那个灾年。
云鬓沉默了。五百旦粮食。母亲困在深宫中一生,只值五百旦粮食。想着,云鬓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冷笑。
申西毫未察觉,继续说道:你母亲很受宠,所以大渊皇帝对咱们部落很大方,每年都会送来很多粮食,我们才得以站稳脚跟。
云鬓顿时想起启琰说过的很受宠的羌族公主,她原本不信,觉得相隔千里,启琰的消息未必准确,可是申西这样说,却叫她不得不信。父王确确实实深切的爱过母亲,可是既然爱过,何以会冷落母亲至那般田地?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想着,云鬓不禁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申西一怔,旋即有些忿恨有些无奈的说:自古君王都是些喜新厌旧的薄情郎,色衰而爱驰,有什么奇怪的。
申西的话没什么毛病,然而云鬓有种直觉,事情绝对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渊宫里有很多年老色衰的女人,没有一个似母亲那般凄惨,父王即使不再那么宠爱她们,也会给她们同等的尊重和地位,而母亲,总是被他故意冷落,甚至是刁难。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父王又怎会对母亲由爱生恨?
回程的路上,云鬓想了很久,凭空臆测过多种可能性,都被她一一否定了。她的父王,她虽然从未亲近过,但从他开辟疆土开创盛世的雄才大略来看,绝对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会发生什么天大的事,让父王十几年都不愿意原谅母亲,连带着厌憎自己?
胡思乱想中,云鬓一行已回到行宫。云鬓挂念启琰,一回宫便去棋绝苑探望他。彼时启琰睡的正沉,云鬓便没有吵醒他,悄悄退了出来。
花钿一路默默的跟着云鬓,见云鬓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恼模样,忍不住劝道:公主,何必为过去的事烦恼呢。
云鬓叹气道:之前在渊宫中时我就觉得奇怪,父王对母亲那么刻薄,那样讨厌母亲,为何还要纳她为妃。如今才知道原来父王本来是很爱母亲的。可是花钿,我真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事,竟然能让爱转变为恨,而且恨的那样深。
花钿道:也许就是因为爱的太深,所以才会恨的那样深。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娘娘和陛下知情,他们都有意瞒着你,你又怎么能知道呢。
云鬓说:其实我不是难过,我只是感慨。人跟人之间的感情真的很脆弱。我原来殷切渴望寻得真爱,可是哪有真爱。所谓的真爱不过是两个人互相看的顺眼的人搭伙过日子,一不小心过了一辈子就是真爱了。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爱情被时间打磨成亲情,再要分开哪里舍得。也有人说真爱就是愿意为对方舍弃一切,实心眼的人确实是会,你换个自私的人试试。
花钿沉吟一声:我觉得你有点强词夺理。
云鬓耸耸肩:那就算我强词夺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