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琰不再同她拌嘴,拿起一块点心,先闻了一下,然后才小小的咬了一口,在唇齿间细细品尝,不住的点头:有栗子,核桃,牛乳,微甜带咸,很是爽口。
云鬓听罢用眼神询问花钿,花钿含笑道:这道点心奴婢取名叫五宝酥,大王子只说了三样,还有两种呢。
启琰挑眉:哦,这么复杂啊,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两种是什么。
花钿不再卖关子,道:是花生和杏仁,这些食材都含油***婢怕太腻,特意又加了一些藕粉来中和。
启琰连连点头,奇怪的问云鬓道:花钿有这么精巧的心思和手艺,做出来的东西这么好吃,怎么你还这么瘦?
云鬓面露得意之色:我天生吃不胖,别说这些了,就是天天给我吃肥肉我也还是这么瘦。
花钿见两人相处融洽,心中大喜,忙悄声退下。
启琰见花钿出去了,胆子也大了些,目光似不经意的撇过云鬓胸前,半认真半调笑:这体质是好,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该瘦的地方也瘦,唉。
云鬓当然看见他的目光,不由得又气又羞,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磕磕巴巴:你怎么这么!......
启琰老神在在的说:我怎么了?
云鬓憋了半天,终于从牙齿缝里一字一顿的挤出来:这么不,要,脸!
启琰哈哈笑起来:这么容易就激怒你啦,我还以为你多沉得住气呢!
云鬓哼了一声,把启琰面前的五宝酥挪到自己面前,又把那盘桂花乳酪也端到自己面前来,这孩子气的举动惹得启琰又是一阵笑。
启琰好半天才收住笑,对云鬓说:马上要到祭敖包会了,到时候会很热闹的,也叫你瞧瞧我们草原上的节庆。
云鬓点头,那我就等着看。
日头在云鬓斜倚水塌发呆和花钿忙忙碌碌中渐渐西沉,暮色降临在广袤的草原上。
云鬓毡内一如既往的清闲和宁静。百无聊赖中,云鬓又拿出母亲的信读阅。除了挂念身处偌大后宫如同孤雁一般的母亲,仍旧为那几句话刺痛,却不再那么刻骨铭心。她思忖着也该给母亲回封信,便拄着拐杖移步至书案前提笔修书。云鬓是个懂事的孩子,对自己的腿伤和病痛绝口不提,只说祖母是如何疼爱自己,屠臼子又是如何和气,启琰待她如何温柔。写到这儿,云鬓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心里想着,那个魔王温柔个屁,一点都不像个王子。同为王位继承人,人家鹏展就是个谦谦君子。他呢!想归想,还是在信中将启琰大肆吹捧了一番,最后叫母亲切勿挂念,善自珍重。写完之后看了一遍又一遍,才装进信封,拿火漆封好。
翌日清早,云鬓用过早膳,想起给母亲的家书,唯有托启琰送出去,便决定去启琰穹庐走一遭。花钿刚收拾了碗筷出去,云鬓就没叫她,自己拄着拐去了启琰毡帐。
可惜启琰不在毡内,倒是九桀,独坐在毡内中堂的椅上。见云鬓进来,忙起身道:嫂嫂来了。
云鬓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九桀微微一笑:我在这里等大哥,他被汗父叫去商量祭敖包会的事宜。
云鬓哦了一声,来的可真是不巧。
九桀见她手中持信,问:怎么,嫂嫂要寄信吗?
云鬓点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家书,道:想给母亲寄封家书。既然他不在,那我迟些再来吧。
说罢转身欲走,九桀叫住她:给我吧,我帮你拿给驿站。正巧今天驿站要遣人去大渊,迟些时候信使就出发了,又得等四天。
云鬓喜出望外:二公子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也省的我再跑一趟。
便将信交给九桀,又嘱咐道:千万跟驿站的人说,这信要送到太子鹏展手里,一定要是鹏展本人。
九桀疑惑道:这又是为何?
云鬓微微一笑,道:除了鹏展哥哥,没人会帮我把信完完整整的交到母亲手里。
九桀点头:嫂嫂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吩咐驿站的人,让他们务必把信交给太子鹏展。
云鬓心下感激,望着九桀道:那就先谢过二公子了。
两人正说着,启琰带着骁帅韩元二人从外面进来,见云鬓九桀都在,不由愣住:你们俩怎么在这?
云鬓道:我来让你帮我寄封信的,可是你不在,便把信交给二公子了。
启琰哦了一声,问道:什么信?
九桀扬了扬手中的信,火漆密封,启琰只瞥见‘亲启“二字:嫂嫂寄给母亲的家书。
启琰点头,问九桀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点小事。九桀说道,看了一眼启琰身后的骁帅韩元,又道:既然哥哥在忙,那我先去帮嫂嫂寄信吧,迟些时候再来。
启琰点头应允,九桀便先行出了毡帐。云鬓见状道:那我也走了。
启琰望她腿一眼,似有些不满:你怎么不让花钿推着你过来,腿伤没好,不宜活动太多。
云鬓道:我倒是觉得好多了,已经可以慢慢的用力了。
启琰有些无奈:用不用我送你。
云鬓玩笑道:大王子要背我回去?
启琰一怔,云鬓暗骂一声该死,自己怎么同这个魔头开起玩笑来了,立马就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忙吧。
启琰依旧愣愣的,道:唔,那你慢点。
云鬓便在三人的目送中出了毡帐。走出老远,云鬓回头看了一眼,雪白雪白的穹庐,规格只比屠臼子所居的穹庐小了一点。云鬓狠狠剜了穹庐一眼,仿佛那穹庐就是启琰,嘴里嘟囔着:真是没风度,就算背我回去又怎么了。
接下来的数十日内,云鬓几乎没怎么见过启琰,启琰为祭敖包的事宜忙的焦头烂额,也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云鬓。
草原部落都很重视祭敖包会,每逢节庆,定要大肆操办。所以除了七八月份的那达慕盛会,就数祭敖包会最热闹。今年的祭敖包会还是在王营以北五里外的群鹰岗举行。群鹰岗其实就是一片丘陵,这片丘陵连绵数百里,是沙地草原最大的丘陵,屠臼子为其命名,并规定祭敖包会在此地举行。蒙古人爱鹰,更喜欢征服鹰。其情之切,从这个名字便可见一斑。敖包堆在群鹰岗地势最高的岭上,用大块的石头垒起,上面插满树枝和柳条,树枝上再挂上五颜六色的布条,周围放着烧柏香的垫石。
祭敖包算是一种祭祀活动,分为血祭,酒祭,火祭,玉祭四个仪式。仪式开始时供奉整牛整羊,各种肉食,以示对天地神灵的敬意,就是血祭;把马奶酒,奶油洒在敖包上面就是酒祭;把最心爱的玉器供奉在敖包上就是玉祭;还会有萨满巫师击鼓念咒,率领族人膜拜祈祷,然后从左向右转三圈,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四季平安。最后在敖包前燃气篝火,将肉块投入火中,族人向火叩拜,便是火祭了。一系列的祭祀之后会举行欢宴,欢宴是人们展示自己的最佳舞台,女子们斗歌斗舞,男子们骑马射箭摔跤。盛会只此一天,因此天性豪放的草原人民特别重视这难得的欢庆。
敖包在仪式前一天已经垒成。云鬓和花钿一起去看过。她们站在群鹰岗下,远远的看见那敖包高大雄伟,五彩斑斓的布条迎风飘舞,在夕阳下的照耀下竟有几分神圣的意味。
云鬓想起母亲从前跟她讲的关于敖包的传说,她初听到这个传说时便觉得很是心酸,问花钿道;你听说过敖包的传说吗?
花钿摇头。云鬓娓娓道来:传说草原上的牧民们死后,尸体放在勒勒车上,由着拉车的马儿漫无目的的在草原上游荡,尸体在什么地方掉下来,就在什么地方安葬。
花钿不解的问:有人跟着马车吗,待尸体掉下来就去埋掉?
云鬓摇头:没有人跟着,尸体掉下来后,会有飞鸟落下来分食尸体。这就是所谓的天葬。
花钿啊了一声,觉得这种葬法即恐怖又恶心:这算哪门子安葬啊!连个冢都没有!
云鬓的思绪被暮光照耀下宛若镏金的敖包带到很远很远的茫茫草原,幽幽的说:是啊,连冢都没有,牧民们思念亲人时想拜祭都无地可拜。后来牧民将拉车的马换成比较有灵性的驼羔,再找人跟着勒勒车,尸体掉落后,便就地将驼羔的血液放掉一部分,来年想要拜祭的时候,再遣着那只驼羔沿着大致方向去找,驼羔在哪里停下来,哪来便是亲人的安葬地点,牧民们就垒几块石头或者撮几把土来拜祭,时间久了,便形成了今天的祭敖包。
花钿还是不能理解:那为什么不直接找片幸福地埋掉算了,还要那么麻烦把尸体带到很远的地方去呢?
云鬓哑然: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牧民在马背上自由了一辈子,不肯死后被埋在黄土里像坐牢一样受禁锢,所以才想到这个主意吧。
花钿撇嘴:人死之后哪里还有意识啊,死了就死了,怎么还会觉得不自由呢。
云鬓不以为然:肉身虽死,可灵魂不会死,灵魂会飘上离恨天,所以还是有意识的。我死之后也不愿埋在黄土之下,要么就像牧民一样天葬,要么就付之一炬。
花钿吓了一跳,立刻就怀疑云鬓因阮良弼娶了长阳的事情而产生轻生的念头,下意识拽住云鬓的衣袖,仿佛她立刻就要消失似的。
云鬓看她表情,将她心中所想猜出了个大概,不由失笑:我只是随口一说,看把你吓得。
花钿以为她的笑是故作轻松,不安的感觉愈加深刻,满面担忧:公主,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你都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这话是几年前刚被逐出博苑,饱受众人嘲笑时云鬓对花钿说的,不想花钿竟然记得如此深刻清楚。花钿接着说:我知公主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我也为公主不平,可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们到草原上来,虽然远离了娘娘,可是祖母汗王对公主都很照拂,跟大王子的关系也有所改善,咱们的处境比之从前是好了太多太多,从前那般难过都过了,如今好过了却要自我轻贱,不是太傻了吗。
云鬓拍拍她的手,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最懂我的人。你说的这些正是我心中想的。阮良弼的事我已经放下了,虽然想起他还是会疼,却不至于让我有轻生之念。
真的吗?
云鬓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会骗别人,可是不会骗你。
花钿一颗心这才归了位。云鬓替她理了理额间被风吹的凌乱的碎发,柔声说:你要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时候想想自己的事情了。
花钿不解的望着她:我什么事?
云鬓扑哧一声笑了:你不嫁人啦?
花钿的脸顿时红了,声音也低下来:公主你.....
云鬓语气中颇有些戏谑:本来我也是不希望你嫁人的,想让你永远陪着我。可是那天夜里竟然看见有个人和韩元一起出去了。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呢。两个人一起赏星赏月,那画面别提有多浪漫了。我仔细打量着,两个人男才女貌,倒真是登对呢。心里就琢磨了,我要是不成全她,她会不会恼我误了她呢。
花钿急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怎么会恼公主你呢!
云鬓假意咦了一声,道:我说那个和韩元一起赏月的人呢,与你何干?
花钿才明白云鬓是故意套她的话,又羞又臊,嗔道:别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是一点也不假,公主你跟大王子呆久了,把大王子戏弄人的那一套全学会了!
云鬓哈哈笑起来:好哇,你敢编排大王子是墨,瞧我告诉他,立刻就把你许配给韩元!
花钿看她说的越来越过分,忙去捂她嘴,压低声音道:哎呀,人家都不一定有那个意思,公主你就嚷嚷开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多恨嫁呢!
云鬓拉开她的手,白她一眼:你当我傻,韩元若是无意,会三天两头往我们毡里跑,来了又不进来,只在毡外踌躇,光我就撞见两三次了,问他什么事他又支支吾吾的,再多问两句脸恨不得红到脖子上去。我看你们啊,是吵出来的缘分。
花钿头微微低着,虽然害羞,神色却是十分欢欣,看样子她也是对韩元上心了,云鬓不禁好奇,问道: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花钿不想也不愿瞒着云鬓,见四下无人,便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记得有一晚你喝醉了酒,大王子送你回来,我还以为大王子要.......要....圆房,正要进去阻拦,被韩元拦了下来。他把我强行带离毡房,还说就算是为了你以后的幸福着想,我也不该阻止大王子。说着,花钿突然问云鬓:公主你听说过韩簟的事情吗?
云鬓点头,坦诚道:听说了。
花钿接着说:我知道韩簟是他姐姐,又见他以前那种态度对你,心中琢磨着他应该是有些恨你的,因为他的姐姐死了,你嫁了过来。便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韩元回答我说,他姐姐的事情令大王子很痛苦,若大王子真能对你动心,也就不那么挂念韩簟了。我惊奇之余还有些感动,他竟能对大王子忠心至此,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汉.....
花钿越说声音越低。云鬓恍然,道:正直忠义的好汉没有人不爱,花钿,你眼光很好嘛!
花钿抿起嘴角,谈起韩元,她的表情变得异常温柔。只是这温柔中略含了一丝苦涩:可是他作为大王子的贴身侍卫,身份不知比我尊贵多少,我.....我怕我配不上他。
云鬓听闻,连忙握住她的手,道:好花钿,你心里是明白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下人看待过,咱们是朋友,是知己,是姐妹。我相信韩元也不曾把你当作下人来看待,他既然是如此明理晓义的男子,自然会十分爱重你。你放心,将来你们若真的能成,我绝不会让你以婢女这样低微的身份嫁给韩元,我会帮你争取的。
花钿甚是感动,屈身就要下跪,被云鬓一把拉起来:不要急着跪我,将来出嫁的时候再以别娘家的礼数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