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刀月于山之上,月下一片狼籍,伏尸无数。龙塍轻行在众多尸体之中,俯身低去,抚平那一双双还未闭合的双眼。
同望战场之惨状,李隆基道:“龙塍兄长,我们快走吧,龙广大将军已经过去了。”
龙塍回以一笑,虽是有太多话想同李隆基相问,可是此时那桑顿还未投降,也不得不前去一趟。
两军最后的对峙之中,龙广伫刀而立,令退身旁警惕跟行的安西众将,面向十步之外的桑顿。
“亲王殿下,这下你应该是认输了吧!”
桑顿令下两旁的死士放下手中兵刃,行来几步,目长而望:“素闻安西龙广大将军带兵有方,今日一交手,果然非同一般,我桑顿输的是心服口服。”
长孙伯符起怒道:“桑顿,还费什么话,赶紧令起你的军卒,与我等再厮杀一回。”
龙广递去厉目,令退了大声高言的长孙伯符。只看长孙伯符得了龙广的斥责,虽是满脸的怒气之色,也只能乖乖的退到一边。
令退长孙伯符后,龙广开口道:“桑顿亲王,你吐蕃与我大周早已缔结互不侵犯的盟约,为何你等却是违背我两国同盟之约,率兵犯我安西之境?”
桑顿摇着头,满显悔恨之色,却又无可奈何:“此刻说什么都晚了,既然龙大将军你已率大军包围了我,要我桑顿投降可以,但是,请将军答应我一个请求!”
占堆见是自己的父王要向安西军投降,苦苦哀求起来。而桑顿已知此刻是彻底败了,便想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占堆的生。可是这个从小被桑顿溺爱养大的占堆却是有一股永不服输的性格,就如桑顿年轻之时一样。
两人对言了片刻,桑顿一直重复着一句让占堆好好活下去的话,直到占堆言说出要在桑顿面前好好展现一番,聊以慰藉桑顿亲王多年来没白养这个儿子,占堆才是肯听从父亲桑顿的投降。
于是,占堆握起狼牙枪高声而出,担心安西军中之人听不懂他的语言,一枪便架在译官的脖子上,以凌目作视。
译官畏惧身前这小王爷的虎威,只得据实讲出:“我吐蕃的小王爷来此,便是要挑战你们安西军的龙塍,若想让桑顿亲王和小王爷投降,那龙塍必先胜我家小王爷,不知你们当中,哪位是叫龙塍的?”
“呸,败兵之将,还敢言勇!”长孙伯符骂后,向着龙广道:“主帅,咱们不能相信他们,这些吐蕃之人向来诡计多端,且是领着数万大军前来侵掠我漠南边境,我安西之人怎可和这群卑鄙之人比试!”
龙湛出身道:“主帅,我看伯符将军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不能轻易与他比试。”
占堆又是讲出了几句,只看译官害怕的看着占堆,才是为难的向着众人讲来:“难道你们是怕了么?那龙塍可是不敢出来?”
占堆的这一句话,引得安西军前将领的阵阵哗笑,古勒海笑道:“你最多和我打个平手,而龙塍将军可是伯符将军的关门大弟子,乃是强我于十倍,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随意挑战龙塍将军!”
见是对面安西将领都在嘲笑自己,占堆举枪吼道:“难不成他真不敢与我比斗不成?”
安西诸将身后,又是来了一群人,龙塍在首,其后便是跟着苏旭与长孙千茂。若论今日战场之上,要不是得以这些人前来相帮,怕是此刻胜负难讲,所以龙广并未履行往日在军中定下的种种规矩。
龙塍先步上前,看着比自己还年少几分的占堆,打量了几番后,道:“小兄弟,听说你要挑战我?不知你为何选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呢?”
占堆低声几句之后,便听译官回言:“去年安西同突厥的瀚海大战,你龙塍得天之力战胜了突厥大军,这事在西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家小王爷习武磨砺多年,就是以打败你为目标。”
身后的诸将都把应战的目光投到龙塍身上,以求再振安西军威。但龙塍只是轻轻一笑:“可是我并没有心要同你比斗,那你又会如何?”
听得译官译来的话语,占堆也显出一惊,低眉思起:这个传得神乎其神的龙塍,应该是个勇武无比的战士,那他为何不敢接受我的挑战呢?!
低思作罢,占堆怀疑了起来:“你真的是那个传言之中的英雄?”
面对占堆的质疑和安西众将投来的目光,龙塍从相视许久的龙广面前,回过了头来。
“我就是龙塍,并不是所谓的英雄,如果你非要把我当作英雄看待,那我告诉你,英雄保境土之子民,护天下之祥安,为君王开盛世,是不会随意同别人斗武的!”
闻此一言,苏旭点着头,心笑道:看来这驹烽确实没有送错人!
而长孙伯符听了龙塍的话后也是大吃一惊,心道是自己可从来没教过龙塍这些,正疑惑不解之时,只看龙广点了点头,还欣慰的看向龙塍那处,此刻的长孙伯符才是明白,原来这些都是大哥龙广教的。
占堆听了译官传回的话后,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又是心道:那龙塍果真不是一般之人,我这般挑衅与他,也不见他心生怒气,应我比武之斗,担怕只有英雄才能有如此胸襟!
从译官的脖子上放下狼牙枪,占堆已卸下了心中之勇,低头道:“我想你就是那个传言之中的英雄,我愿意投降。”见看自己小王爷不再要求龙塍比斗了,译官是连忙将占堆之意给讲说了出来。
两军战事末了,竟是被两人的一席对话给化解了,这又是免去了多少无辜的伤亡。
今日战果落定,安西大军此胜却是用了极大的伤亡换来的,为此,一大波将领对桑顿那是咬牙切齿般仇恨。可那龙广交下一言之后便是离了去,说是让龙家两位少将军自行处理,其意也是想锻炼锻炼兄弟两人。
身为主帅的龙广一走,这时的安西将领更是乱了起来,有人说要杀了吐蕃亲王桑顿的,以报众安西军士身死之仇;有人说不能杀的,杀了吐蕃亲王便是同吐蕃结下了世仇。
就在在这吵闹不停之时,龙塍看了看身旁的龙湛,只见他怒目圆瞪,一脸的杀戮之意。
“大哥,父亲说是交于你处理,现下,你会如何定夺这群吐蕃之人?”
龙湛紧握手中长陌,念一路冲锋之时,身旁无数安西军卒相继倒下,那些可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啊,念及到此,龙湛不禁一时怒火中烧,厉声道:“这些吐蕃之人不但侵我边境,还抢掠我安西百姓,士可忍孰不可忍,今夜我便要手刃他们,以报这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之仇!”
龙湛厉语而出,引得一大片安西将领支持。长孙伯符本是同意龙湛的想法,可再一看龙塍那边,心知这龙塍天性纯良,一定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放了桑顿这帮人。
“那…龙塍,你的意思呢?”
龙塍回身礼向众人:“各位将军,龙塍有一言要讲,不知各位愿意听否?”
众将陆陆续续回道:“你且讲来便是。”
见安西军将愿意听得自己讲言,龙塍上步些许,看向一脸不屈的桑顿父子,道:“我想大家也知,吐蕃此次侵我安西,却是因为近年来雨水稀缺,吐蕃之地的河流开始枯竭;也因皇上不曾允诺吐蕃赞普借路一事,所以才酿成此次大战的原因。况且,若是我等今日杀降了这位桑顿亲王,那无疑是和吐蕃结下了世仇,那我安西他日必是不得安宁,所以,依我之见,我们就放了这些吐蕃之人。”
众将听得龙湛所言倒还有理,可一听龙塍是打算放了这群吐蕃之人,纷纷应声而来,言其弊端,只责龙塍不该如此决定。
一时之间,各持己见的安西将领又是吵了起来,而龙塍却是向着龙湛道:“大哥,父亲常教导我们不能杀降,此次大战,我们战胜了吐蕃精锐,想他十年之内也不敢来侵我境土了。再说杀了他们,那吐蕃必是视我等为世仇,此中道理,你该是比我懂得多些吧。”
龙塍所言,龙湛又岂会不懂,只是这杀降和放降乃是两回事,若是放了桑顿,又怎能平息众口。
“龙塍,你的意思,我自是明白,你看后面这群安西将领们是一定不愿放过这桑顿的,如果放了桑顿,我们又如何回去向安西的父老乡亲交代,又如何有脸面告诉他们的亲人战死在了沙场之上,而我们还放走这个杀了他们亲人的罪魁祸首!”龙湛讲言处,越来越是激动,再看他手中紧握的陌刀,可是随时挥斩向这群吐蕃降兵。
而就在此时,苏旭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着桑顿那处走去。
龙塍连忙道:“苏先生,你且小心。”
苏旭摇着手中折扇,神情甚是悠然洒脱,回头起了一笑:“龙二公子不必担心,苏某不会有事的。”
入了吐蕃军阵的苏旭看了一眼低头的桑顿,再看一脸沮丧的的占堆,微笑道:“想不到这孩子已是这般大了,想我走之时,他还才是个婴孩呢。”
桑顿拉来身旁的占堆,教道:“孩子,这就是父王常常给你讲的叔叔。”
占堆偏开了头,念到大战之时,如果不是这位叔叔从中作乱,放出火球攻击自己的战牛大军,那么此刻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了。
“哼,我没有这样的叔叔!”
桑顿见占堆无礼,本想要斥责一番,可却是被苏旭拦了下来。
“孩子还尚且年少,大哥且不要动怒,这也确实不怪占堆。若不是我帮着安西大军阻击大哥的战牛,那大哥此刻已是拿下那石城了。”
桑顿勉起一笑,扫视一眼还在吵闹的安西大军将领,叹道:“想几日前,在那故乡河边,我还真该听贤弟你所言,只是愚兄我忘了早些年前,你信中曾说过要做得重要之事了。”桑顿讲到此处,勾起了多年之前苏旭信中讲给自己的事情,接问道,“贤弟,不知这么多年了,你找到了那个孩子没有?”
收停手中折扇,苏旭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桑顿的问题。
桑顿再是思得苏旭旧日所讲,要寻找一个孩子,而此刻能让苏旭不惜一切代价来破坏两人兄弟情谊的,怕就是这安西军中有那苏旭要寻找的人。
“贤弟啊,你回去吧,今日我可是没有带着故乡的青稞酒来,你这几句送别之言,为兄是记在心里了,倘若安西军愿意放过占堆,还请你帮我把占堆送回吐蕃去,他的母亲还盼着他能早日归去呐!”
在桑顿心中,苏旭此番前来定是来替自己送别的。可苏旭倒不这么认为,显起几许轻笑之后,回望而去,见龙塍也是紧紧盯着自己这处,才是点了点头。
安西众将还在吵闹不停,两方相持不下,最后终于是想出了一个两全的法子,生俘桑顿回碎叶,派信使前往吐蕃,直言吐蕃君主,若不给战款赔银,就把桑顿扣留在安西。此计固然不错,可前来之时,苏旭早同龙塍讲过,吐蕃正值朝斗期间,那吐蕃法王四处勾结,意在搬倒桑顿这位铁血亲王,所以才会施计让吐蕃君主令桑顿领兵来征,不管是杀了桑顿或是带走桑顿,最终的获利者都将是吐蕃法王。
刀月越发明亮,淡淡的白光洒在安西军举起的火把之上,起了些风,战场之上生出了丝丝凉意,仿佛就是这群亡灵的魂魄流连在此,静等审判完桑顿之后才愿意远走一般。
龙湛息下众将嘈哗之音,指陌而出:“龙塍,今日不管如何,我誓必要为这些死去的安西兄弟报仇。”
但看龙湛这架势,其后的安西将领无不畏惧起这位未来的安西统帅。长孙伯符本想帮龙塍劝一劝龙湛,可龙塍却拉住了长孙伯符,道:“诸位将军,若是今日我们杀了或扣下这位吐蕃的亲王,吐蕃会是如何待我们?”
龙湛冷冷一哼:“那又如何?他吐蕃愿战,我安西便同他战!”
听是有人跟附龙湛,龙塍摇了摇头:“今日,我安西胜了,挫败了吐蕃十万大军,不管是杀了桑顿或者扣留桑顿,无疑都会和吐蕃结下仇怨,我不想等到十年后,或是百年后,我安西还在无止尽的与吐蕃为战。所以,为了我安西的后辈着想,我们此时该与吐蕃化干戈为玉帛!”
龙塍一语落定,无非是讲给所有人听的。大周时期讲求息事宁人,化干戈为玉帛,故此才会问鼎群国之首,被谓之于天之上国!在场的安西将领谁也不愿自己的后辈会再同吐蕃大战一场,听得龙塍分析利弊之后,便是默默赞同了起来。因为众人都懂一个道理,君子坦荡,为人宽度,就像那碎叶的戈兰一般,纵使人们因喜爱而采摘它,践踏它,但它来年还是会开满碎叶山顶,熏香众人,也正是因为戈兰的包容,这才会成为安西大军的信仰之花的原因。
渐渐的,龙湛回想起昔日龙广的教导,歇下心中的怒意,变得平静了几分。
虽是还有些许将领反对,但经龙塍在龙湛耳旁轻语之后,只看龙湛皱眉又起,而后才是缓缓的举起了手,心有不甘的样子。
得了龙湛之令,众安西大军为桑顿等人让出了一条道路。事况突转,谁也不知这龙塍和龙湛私语了几句后,龙湛竟是同意了龙塍放人的主意。
苏旭但看龙塍回头示意,便是急忙领着桑顿等人快速而出。这突然的变故,却是搞得桑顿和占堆不知所措起来。
见看桑顿就是如此逃脱了,焉耆府的高占山重重把仪刀一扔,窝着一肚子的怒火:“两位少将军,主帅命你二人自行定夺,为何却是私自放走桑顿!这里,还请两位少将军给大伙一个说法才是。”高占山言语落定,跟附之声已是相继而来。
龙湛早知会是这种结果,紧皱着眉,并未出口回言。待是众将又把目光落在龙塍身上之时,只见龙塍还在望着已经匆忙离开的桑顿等人。
……
出了安西大军的包围,桑顿领军一路疾驰归行,想那来此之时,身旁还有十万大军调遣,所行之处,何等的风光,而如今,身旁除了这些死士之外,还有谁?
占堆回看起已离得越来越远的安西大军,提马来到桑顿的身旁。
“父王,那群安西将领本有意要杀了我们,为何最后却是把我们放了,这可真是让人费解!”
看占堆求问而来,桑顿也只是自顾着叹气。
苏旭一展手中折扇,起笑道:“占堆,你可知安西龙家向来以仁义领带西域诸族,才能有今日的各族团结互助,同仇敌忾之象。”
“叔叔,你的意思是,那安西龙塍以仁义待我,不愿我两国结为世仇,其意旨在保卫境土,本是不想取我等性命?”
苏旭轻点几许头来:“大周正是有如此良将,才能使各国朝服,这便是为天朝大国之举。”
“噢…”占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日后等我和父王归回以后,我一定会告诉国君,再也不同大周开战了!”
吐蕃赞普虽有子嗣,但是这占堆却是吐蕃赞普最疼爱的侄儿,甚至视如己出一般。就在占堆五岁之时,吐蕃赞普便给了占堆一个牧场和五千头牛;而又在占堆十二岁之时,吐蕃赞普便为占堆亲自挑选了三位王妃,这足可见那吐蕃赞普对这占堆是多么的疼爱。故此可见,占堆随口而出的戏言,说不定那吐蕃赞普还真会依从。
幽月之南,苏旭一路相送,同桑顿已是来到了一处山坳。但看后方没有安西军卒追来,一行败北之军才放缓了速度。
苏旭起了礼道:“大哥,过了这山口之地,便可直达吐蕃,苏旭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去吐蕃看望嫂嫂了,这里有一锦囊,待是等大哥归回王城之后再行打开,方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桑顿推开苏旭手中的锦囊,起出一笑来:“贤弟不用替大哥费心,这败北而归,本是重罪,我自当会去王兄面前请罚。”
桑顿不收锦囊,也在苏旭的意料之中,想当年苏旭就是被桑顿这一番忠义气节给深深打动后,才是愿留在吐蕃。
“大哥不必自责,你领大军而来,本是被法王处处制肘,先是粮草不济,再又是令你半道密杀龙广,后又是令你坚军不出。如此说来,这吐蕃国朝内斗,真是不输大周半分呐!”
知是终究瞒不过这聪明绝顶的苏旭,桑顿叹下一气:“那贤弟,咱们就此别过,若还有他日,咱们再把酒细谈如何!”
“兄长一路好走”!苏旭拱手而起,目送起幽月之下的桑顿,看急奔而归的吐蕃军卒,苏旭叹出一口气来,拉马停在此处,心中却是担忧着龙塍那边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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