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黄昏,凌阳城外。
孤山枯树,落木,归土。
山还是凌人引以为傲的山,而山麓下,那只垂死的军队,再也不是当年气势高昂的北征军。意气风发的十七岁将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贪婪的商人统治者,这是帝国的黄昏,凌族的黑暗。
“血书案”,太子对凌阳王的猜疑,凌阳政变,凌族彻底没落了。
东南凌阳,弹丸小国,商人执政。商人称王逐利,他找到了那个曾经被黑气笼罩着的恶龙巢穴,龙消失了,山的主人,那个驯龙者,或许已经死了,留下了唾手可得的金山银矿。
商人统治者并非昏庸,他只是太贪婪。他贪图财富、权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王座。只可惜,人们只会称他为商人统治者,他不配当凌阳之王,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凌阳王。
政变的那一个月,商人统治者控制着朝政,并杀害了那些忠臣,留下了些厌战之徒,占据了凌阳城,包并了几个小城市,试图建立起自己的王朝。但南北两边的威胁还没有解除,而且他知道,那个十七岁将军才是最大的威胁,于是,他下了狠心。
《勒州盟约》,凌阳注定是输家,从此,三家分凌,北索、南卫、凌阳各自偏安一方。年贡金银布帛三百万,低税通商无阻放行,手执一索人户牌,无比高贵。可惜卫国人没实力谈条件,收好凌阳人送来的金银布帛,继续收拾着烂摊子。
“北上叛军,皇甫逆贼,凌地大患!”三国皆呼,凌人漠视,沉醉于腐臭金钱之中。
……
二十年后,八月中旬,未时。
酷日未落,乌云压城,城外的荒山,幽魂在徘徊,蛮人在等待。昏暗的勒州城中,一片恐慌。
就在两天前,勒州西边的关隘铜门关,又一次被尤巴里人攻破,如今只剩下坚固的勒州城来保住凌阳的命脉,勒州一破,凌阳难保。
尤巴里人,凌人闻之生畏,避之大吉。凌族自开朝以来,便抗击西南蛮人长达五百载。蛮人一直在壮大,而凌族王朝却在不断更替与衰落。
二十年前,凌阳易主,凶残的尤巴里人跨过了铜门关,烧杀抢掠,一直打到了凌阳近郊,震惊朝野。
四年前,尤巴里人得到了可怕的蛮荒怪力,也就是人们口中的——恶魔。铜门关又是被攻破,勒州城岌岌可危。
一人一座城,或说,一位烈魂。西蛮恶魔,在烈魂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丁一,并没有因此千古留名,他离开了,如无畏的孤胆英雄。那些统治者的压迫并不算什么,他抛弃这座城,只因为——恶魔之宗。他听见了恶魔的呼唤,所以,必须离开这里。
至少,勒州还是平静了四年。而如今,尤巴里人又来了,勒州人很畏惧,天知道上次是怎么打胜仗的,更何况,四年前的那一场战事,勒州死伤上万者,虽说到最后还是无缘无故胜利了,但对于新任勒州总督来说,这个赌局,他没胆。
总督很聪明,他清楚,联魂者之事并不是传说,上一次的战事,正是联魂者相助。只有所谓联魂者,才有能力对抗蛮人,他是这样想的,所以,悬赏令出来。十金元一位,只要是联魂者,敢上城杀敌便可。此令一出,立刻有三百多人自愿上阵,那可不是只为了那十个金元如此肤浅看,可说是为了精忠报国也是招人笑话。
不足一天,就已经凑够了五百号联魂之人,当然,并不都是。有些或是只为浑水摸鱼,而更有的……是被强行推上去的。五百联魂者,几乎全是些幽魂、残魂,并没有真正的联魂者力量。在这卧虎藏龙的勒州城之中,或是只有一位真正的联魂者,不,是两位……
作为盟国,索国的士兵想必已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勒州失陷,便扬旗出兵,“收复”勒州,剑指铜门,然后,便控制住了整个凌阳……
在勒州城西米多高的瓮城城墙上,两个士兵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角落里,一胖一瘦,双齿啃得嗒嗒响,即使是炎热的夏日,他们依旧感受到了全身冰冷。
这翁城之上,上千士兵如他们一般,唯有那群所谓联魂者,假装淡定。
天知道,这城能不能守住;天知道,这群所谓的高手,守在瓮城之上,加上勒州城城墙驻守的一万将士,能否守住这城市。到时,翁城一破,总督便计划率领众部东逃……
显然,这一肥一瘦就是被那些无良的卫兵长推上翁城的。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人。面如泥色,长着灰白的山羊胡须,淡淡定定地叼着一个勒州街头的低端烟斗,手中执着一把猴头红木棍,用以支撑着瘦弱的身子。
他叫张追,是勒州城最老的将士,为人可谓是仗义,正是因为他不附权贵,好像说是得罪了某位大人,混了二十年,也只得个千夫长,也只是名义上管个几百人,挂个虚名。
他就是所谓联魂者,不为那十金元,只为信仰。
张追身旁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弱冠男子,手执着一把偷窃而来的破旧朴刀。在他那浅黄脸颊与淡淡眉宇之间,是一双独特的黑色双眸,流露出了异常的镇定,不时又呆呆地看着墙面的点点青苔。观其面色,又不知他是何许人物。
张追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斗上的烟草迅速燃尽,竟是没吐出一丝烟来,只向着身旁的弱冠男子说道:“顾韦,难不成你也是联魂之人?”张追虽是面色平淡,但心中却是万分疑惑,身旁的那朝夕相处的懦弱男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联魂者。
那位被他称作“顾韦”的男子缓缓抬头,扫视众人。“怎么了?”他一脸茫然,更不知何为“联魂者”。
“哈哈……”张追突然就向着顾韦笑了起来,口中的烟全都喷在了顾韦的脸上。看见顾韦那胆怯的眼神,就如当年偷鸡腿被捉一般的,张追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不会是联魂者。“你上来做什么?”张追
问道,心想这小子竟然也敢浑水摸鱼,要钱不要命。
“我不知。”顾韦依旧是茫然脸。在此之前的一个时辰,一位卫兵长忽然来到了厨房,没等那卫兵长开口,这傻小子便抢着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联魂者,我也不是,不要让我上去城墙。”
那卫兵长当然是惊讶不少,他还没开口,眼前小子便是道出他心中所思,若不是联魂之人,找谁信。就这样,这无良卫兵长没提及十金元赏金之事,便把顾韦拉上了瓮城之上。
顾韦还没时间反抗,便糊里糊涂地当上了雇佣联魂兵,他只是窥视了……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炊事员。三年前,他孤身一身,为了保证不饿死,唯有跟随部队来到勒州。而如今,或是无缘无故就“战死沙场”了……
听到这个,张追笑而不语,思索着。而对面那位胖兵却激动地站了起来,双腿或是发麻,又得一屁股坐下,舌头像打了个结道:“你……你,这,没……用的东西,上来送死吗?”他的话语像是挑衅,却不知为何是如此惊慌的样子。
顾韦不屑地瞥了眼这胆小胖子,虽不知他为何这么说,但就平时而言,这胖子也是欺负了他不少,如今又是这般说话,顾韦心中肯定是万分不顺,立刻反驳道:“你这么胆小,也还不是在这了?”
这小胖子反倒是不生气,微微颤抖着道:“大难临头,先管好你的小命吧,胆小鬼。”
“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顾韦又是不屑地反驳着,心中暗骂这胖子,身为一士兵,上战场打仗都是那么怕死。
“尤巴里人来了……”胖兵说出这话时,张追和那瘦兵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
“你大爷的,又不是联魂者,能把那西蛮杀死?”胖兵说道,话中多是鄙视。
顾韦心头一震,那胖子说的那些,除了联魂者不知是何物,其余的还是知晓。他出神地眺望着头顶的乌云,嘴唇微微一动。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