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下了,哀嚎声也谜一样地随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巨兽嘶吼。
但是很快,嘶吼又变成了哀嚎,而且因发自本就是怪物巨兽之口,更显得凄厉如鬼。
然后,仅剩的这些声音,也消失成了谜团。
夏尔什么都听到了,却依然什么也不知道。
那些声音所代表的画面,就像是泡在静水中的沙画,想象力之手只要稍向水面一抬,潺动的水流就会顷刻带走一切。
他不知道那些哀嚎所指向的恐惧源头是什么,或许是艾格尼丝,或许是什么别的。
理智告诉他是艾格尼丝,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女巫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那些在哀嚎者耳中如同催命音符一样的脚步声,却让他感到如此熟悉,如此安心。
实在没什么好可怕的。
“原来你,很可怕。”
老者的声音突兀响起,没有了先前谈笑自若的风度,气息凝重如冰。
“我本来以为,目不能视,就是你为了得到‘契约’而付出的代价,但我竟然忽略了,到了我们这种层次的存在,即使目不能视,也可以轻易地掩饰过去,而不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
“妾身不知道‘契约’所指为何物。”一个冷漠到有些陌生的熟悉声音说道。
“你确实不会知道。”老者肃然道,“你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与‘契约’相悖。我甚至无法理解你存在的缘由。代表着纯粹毁灭的你,为何没有在本该毁灭的时代彻底毁灭,反而在这个新生的时代获得了新生?而作为被创造出来的毁灭,你究竟是代表创造还是代表毁灭?”
“抱歉,妾身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夏尔在心里应和道。
这种近乎钻牛角尖一样的学究口吻,让他无比厌恶。
他厌恶对方的口吻,他更厌恶对方的说辞。
什么叫“代表纯粹毁灭”?什么叫“本该在毁灭的时代彻底毁灭?”谁TM要毁灭?
“但妾身确实是毁灭。”
艾格尼丝?
“妾身自诞生之日起,便带着毁灭来到这世间,目之所及,尚无完物,遑论善恶。”
什么意思?
“善恶不分的毁灭,比起纯粹的恶,还要更加罪大恶极呐。”老者像是无比感慨道。
善恶不分?
“或许妾身正是这样的存在。”
慢着,你究竟在说什么?
“只会带来纯粹毁灭的妾身,本来就应该抛弃所有的羁绊,过得更加纯粹吧。”
这一句的声音轻若游丝,仿佛贴耳呢喃。
夏尔知道,以这种音量,老者大概是听不到的。
随着老者一声急高的长啸,他开始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从声浪袭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蒸汽工坊所在的区域。
爆炸的声音持续了一阵,似乎渐渐减弱,但是他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减弱。
因为在他更在意的那一边耳朵里,爆鸣声一浪盖过一浪,脚步声一下快过一下。
爆炸没有停下,只是在离他远去而已。
老者追击她引起爆炸,她便不加思索地离他远去。
于是,老者也离他远去,爆炸也离他远去。
于是,他获得了逃脱的机会。
……
全身被绳索绑住的人,没有外力的帮助的情况下想要脱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绳索的韧性不一定就比人体好,但是绳索不惧形变,而人体一旦形变,往往就代表着受伤。
受伤意味着疼痛,比疼痛更可怕的,是受伤后的虚弱,如果虚弱得不到好转,可能会导致死亡。
夏尔也是怕痛的,但他不怕受伤。
无论多大程度的伤,都不会让他虚弱多久。
所以相应地,能让他感到怕的痛,都不会是一般程度的痛,至少不是绳索能带来的程度。
身体再次获得自由的时候,也一并从那种暗红色液体带来的异状中恢复了过来。
头脑清晰了,眼睛不朦胧了,耳朵不含糊了,所以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就真的是没有任何声音了。
他不知道老者还会不会回来,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但令他稍感欣慰的是,至少从最后听到的那翻对话里可以得知,艾格尼丝还是活着的。
“为何……妾身眼中,没有毁灭?呼……”一段近乎脱力的喘息声。
“哼哼!毁灭之瞳,你的瞳要真的看得到我,才能毁灭啊!”嚣张的宣言,不知道是色厉内荏还是有恃无恐的。
“那妾身,便要看到为止……”
嘶嘶……
声音到此为止,不知道是果果的听力出了问题,还是艾格尼丝故意为之。
而他听到这里,也大概搞清楚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譬如艾格尼丝,藏着那抹他一直有冲动摘下的白布后面,是一对可以毁灭一切的眼睛。
他暂时不清楚“一切”的范围有多大,但至少对于十三号先生这样的超凡者,还是能影响到的。
自然地,也就包括他这样的普通人。
至于十三号先生,则一直试图用爆炸掩护自己,以接近艾格尼丝,但最终还是被少女“看到”了。
可惜她看到的,似乎不是十三号先生的真身,于是,他还活着,而她,则决定要继续看下去,直到毁灭对方为止。
这个目标或许瞬间就能实现,或许会是一段漫长的故事。
但是他不在故事之中,即使情节再曲折,再跌宕起伏,也与他无关。
甚至于,连旁听故事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他反复揉搓着耳朵,希望只是自己的听力暂时失灵了。
可惜拍打脸颊的啪啪声,却是那么的刺耳。
他终于还是醒悟了,附在自己耳朵上的,是属于她的“术式”,她若希望他听到,他自然能听到;她若不希望他听到,他可能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半个字。
不论如何,这也是她拼死创造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
其他的事情,等安全离开了再考虑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在实验室里翻箱倒柜,争分夺秒地搜寻着可以带走的东西。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把证物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