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我推开房门,就听见大生哇啦哇啦地对黄梁大叫:“嘴上说的信这个信那个,其实什么也不信,虚伪!”我猜是大生昨晚对我说的那件事儿,但他说的太过匪夷所思,无法叫人信服,虽然黄梁比较信这种超现实的东西,但发生在自己身边,可能就觉得没那么真实了,也难怪黄梁不相信了。黄梁本来就不甩大生,依旧坐在椅子上不经意地看着报纸:“好了好了,你小子不饿是不是?折腾了一宿,你睡舒服了,人长生可是看护你一晚上,还去给你买早餐,做人还是要厚道点。。。我看昨晚你不是见鬼,是被驴踢了脑袋。”
大生一见我拎着早餐,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地转变,讪笑说:“还是小卜哥好,不是亲人胜亲人,老黄,看座,来来来,寡人早已腹饥多时,饿死老娘了,啥好吃的?”黄梁起身搬了把椅子给我,一边接过我手中的餐点,骂了句:“夯货!”我从病房床头柜上黄梁带来的塑料袋里取出两个饭盒,一双筷子一把勺放在柜子上,又把袋子往柜子里一放,任由黄梁忙活,自己坐在大生脚边休息。黄梁把粥端给大生,没好气地说:“自己吃,脑子坏了,手脚都还是好的吧?甭想别人喂你。”“我就没指着你喂。”大生接过饭盒,拿勺搅了搅,苦着脸:“稀饭啊?”我一句话甩过去:“怎么,你还真以为你要吃御膳啊?医生吩咐你只能吃点清淡的,有利于伤口愈合,我都违规了,皮蛋瘦肉粥,爱吃不吃,不吃还我!”
“就是,有吃的还磨叽,真是狼心狗肺!”黄梁也帮腔道,他故意把面条嘬得吸溜吸溜得,还挤眉弄眼地看着大生说:“油辣子,真香。”“两位哥哥,洒家错了还不行吗,这里给两位哥哥赔不是了。”大生闭上眼尽量不去看黄梁的得意样,几下就把粥喝了精光,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我没去看他,扭身对黄梁说:“梁子哥,你吃完就回宿舍睡一下,昨晚我好歹睡了会儿。”黄梁把大生的饭盒收过来:“没事儿,我身体结实,我在这儿守着,你回去,顺便给他老娘去个电话,把情况说说,伤势往小了说。”我知道他决定了的事不容我反驳,就没怎么坚持了。看向大生时,发现他一改痞子样,嘴里的话音也小了许多:“谢谢,害我老娘担心了,我不孝啊。”我起身靠近他,拍了拍他肩膀:“是句人话,好好养伤最重要。”我又对黄梁说了句:“梁子哥,你受累招呼一下了,估摸着中午那会儿我再来换你休息了。”黄梁满口答应,我见他游刃有余的样子也不禁羡慕他铁打似的身体,我又使了个眼色,暗示他盯着点,他貌似也明白我所指的是什么?同样的话他一定也听大生说过了,他和我也有着同样的疑问,虽然我们可能都不相信大生说的那荒谬的事,但一定有什么契机或者原因使他胡说八道,现在只能归咎于大生脑子不清醒了,等情况稳定下来我再好好探究事情的经过吧。
我离开医院,路过“白记烤串”发现店门已经关了,槽板一块块结合地严严实实,我怕没空来这里还钱,而且昨夜我也说了我请客,我厚着脸皮上前拍了拍门板,没人回话,我又鼓足勇气加了把劲拍了几下。两三分钟以后听见里面一个慵懒的声音:“谁啊?要不要人活了的?这大早上的。。。”我听出是老板娘的声音,就答了句:“是我,我是小卜,来还钱的。”扰人清梦是最可恨的,我赶紧祭出“还钱”这法宝,把她的怒意消除掉。果然,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槽板被抽掉一块,露出白老板娘白的脸庞和乌黑的散发,她一见是我,满是睡意的眼神清亮了许多,笑着对我说:“哦,是小卜兄弟啊,快进屋坐。”我刚想抬脚进屋,猛然发现她只穿了件汗褂,我的天,白色的汗褂衬着她白色的皮肤,要命的是里面居然没穿……那一抹白的两点黑。我赶忙定神,表情装作自然,眼睛看向她的眼神,生怕她发现了我的不自然,“不了,白姐,我是来帮大生他们还钱的,他们昨晚吃的宵夜钱……”我恨不得找个缝钻了算了,看着面前带着盈盈笑意的老板娘,我就像暴露在她的“X”光下一样,我的话变得多了起来,怎么还的钱,怎么说的话,我都忘了,我狼狈地逃走了,背后再次传来老板娘慵懒地声音飘在风中:“小卜兄弟,谢谢哈,常来光顾生意哈。”嗨,这让人误解的话!还好巷子周围没人,我头也没回地摆摆手,逃得更快了。
定一下自己的心跳,我找个理由安慰自己,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如此而已。想想小如吧,就能忘记刚才看见的一幕,怎奈何忘不掉啊,这使我反而产生了负罪感。我在路边的小卖部用公话打给大生家住的社区,过不了一会,社区通知大生她老娘接了电话,我把大生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安慰她老人家大生没什么大碍,有我们兄弟几个照顾,老人家千恩万谢半天就直接去医院了。我见事情已经交代清楚,就回了租住的寝室,冲了个澡,去了邪火,倒头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我暗骂一声,急忙拿了几样日常梳洗的用品和换洗的衣物装进马桶包就赶去医院。一进病房看见病房里多了一张简易的折叠钢丝床,我忙问正削苹果的黄梁哪来的,黄梁说不知道,反正有人送来的,不用白不用。我坐了坐,比睡板凳椅子舒服多了。我带着歉意对黄梁说我睡过头了,黄梁把苹果分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递给大生,说屁大的事儿还道歉。我没接苹果示意全给口水都要流出来的大生,黄梁把另一半抛给大生愤愤说:“便宜你了。”我笑了笑,这两人,鸡追狗的狗撵鸡。黄梁拿毛巾擦了擦手对我说:“他老娘来过了,被我劝回家了,一把年纪了,哪能叫她守在这儿。”我点头称是,他又接着说:“中午老主任也来过了,带了些水果,还有些医院食堂的饭菜票,我都放在抽屉里面了,你买早餐的钱回车间可以报销。”我听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暖。“老主任放话了,说反正现在也算是淡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要大生好好休养,我们两个就代替他老娘照顾到他痊愈为止。”说着拍了一下大生的后脑勺:“要好好听话。”大生差点被噎着,恨了黄梁一眼。我忽然想起小如说要来医院,这钢丝床是不是她让人送来的,但她应该没那么大能量吧?正想着,忽然一阵敲门声,接着门被推开了,我以为是小如,却发现是早上“蹭”早餐的那位老人,他自顾自地说:“还好,还好,没记错房门号。”说着一屁股坐在钢丝床上,对我说:“小伙子,早上给你添麻烦了。”
黄梁和大生都莫名其妙地看向我,我说了事情的原委,又对老人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小事。”大生边啃苹果边发言:“嗨,他就一滥好人,被骗子都不知道骗了多少回了。”我和黄梁都瞪了他一眼,黄梁骂:“你不喷粪会死啊!”我尴尬地对老人说:“他不是说您,他就这德行,您老包涵。”老人笑笑说:“我不会介意的,上了点年纪,我也有点老糊涂,容易让人误会我倚老卖老,现在社会上骗子多,寒了好人心,被误解也无可厚非。”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递给我让我点下,里面包含了赔偿我的早餐钱,我赶忙推辞,说算我请客。老人脸一板:“没规矩,古人云:长者赐,不可辞。拿着,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我赶忙收好钱道谢,这老头儿,让人哭笑不得。我和他攀谈起来,慢慢地从他的话语里我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我开始重新省视这位老人,一个医院里的病号,穿着邋遢,不修边幅,但一开口,那言谈举止又不简单,特别是他那酒瓶底的眼镜背后那双眼睛里居然会有光,我不禁再次悄悄打量了他一番,我发现了他虽然穿着邋遢但他身体架子大,隐约可以看出有过高强度锻炼的痕迹,对比下黄梁的身材,居然差不了多少,这简直就不像个老人应有的体魄,从他微敞开的领子可以看到锁骨以下有伤痕,不止一处,有几处伤痕让我非常在意,因为派出所有时送来火化的遗体上就有类似的伤痕,那是弹孔,也就是枪伤。一瞬间我联想到了很多,这个老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