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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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余昊楷回到家。
一进门就发现了和平时不同的气氛,比平时还要沉重。
余父低沉着脸坐在沙发上,而在墙角,余昊楷发现了正跪在冰凉的地板砖上的姐姐余晗语,双手还举着一本《哑舍》。
余昊楷听说过这本书,从同学的口中,似乎是当红的一个作者玄色写的一本小说,讲的是许多古物的故事,很有趣。
听说,哑舍里的古物,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却无人倾听。古物背后的历史,历史背后的人生。每一件古物,都凝聚着工匠的心血,倾注了使用者的感情;每一件,都属于不同的主人,都拥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件,都那么与众不同,甚至每一道裂痕和缺口都有着独特的历史。
只是听说,因为余昊楷自己是不可能看了的,不是不想,是不能。
余昊楷根据眼前的场景,几乎可以精准猜测出事情的经过,不过还是问了句:“怎么了?”
“别管,没你的事,给我写作业去。”余父训斥道。
余昊楷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做题。虽然他今天才开学,甚至都还没有开始正式上课,可这不是他可以不做习题的理由,事实上他的作业多得永远都做不完。
没过多久,余母也买菜回来了,看到这场景,也问了句:“怎么了?”
于是余父简单的说了下事情的经过,余母听完,回了句:“哦。”就没了下文。
余昊楷在房间里听到了余父的简单讲述,也知道了起因,和他猜的差不多。
现读高三的余晗语并没有在华理高中上学,而是在市一中。因为中考的时候不小心发挥失常了,比华理高中的录取线差了两分。
余昊楷还记得那次华理高中的录取线出来后,余晗语有多惨。那是余父和余母第一次打孩子,直接让她住了三天的院。在平时他们是绝对不会动手的,因为那样会留下印记,会让别人笑话的。余父余母平生最怕的事情,就是让别人笑话。
余父是银行的会计师,余母是医院的检验医生,他们把那种一丝不苟、严苛刻板的劲头,不只用在了事业上,还用在了对儿女的教育上。而他们教育孩子的办法只有一个:跪。这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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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刚上高一的余昊楷不同,高三的余晗语已经开学一个月了,还进行了高三的第一次月考。也许是考完后的放松,余晗语的同桌一下买了一整套的《哑舍》,说是来犒劳一下这次考的不错的自己。
余晗语见同桌看得那么起劲,又看看自己这次考试中得了满分的数学试卷(那节课是让同学自己更正数学试卷),终于向同桌借了一本来看。当时心里想着,就看一点点,一点点,可这种新时代的流行小说的诱惑,又哪是只看过名著的余晗语能抵挡的呢。
正当她看得起劲的时候,班主任就到教室来检查纪律来了。一抬头就看到班主任铁青着脸站在自己面前,余晗语瞬间就打了个激灵,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余晗语被请到了办公室。
如果是其他同学上课看小说,班主任也就随便训两句就算了,可是余晗语是不一样的,她不但是稳坐全校第一的好学生,还是班主任他同学的孩子。是的,班主任和余父是同学。
秉着对好学生负责,对同学负责的态度,班主任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给余父打个电话。就当着余晗语的面,既没多说,也没少说,不过这样就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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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余晗语回来后,余父就指着角落对她说了两个字:“跪下。”
这是余父余母对待犯错的孩子永远不变的方法,不过他们忽略了,现在孩子已经不是八岁九岁,而是十八岁了。余晗语感到屈辱,手臂在微微发抖,眼睛泛着红,却没有眼泪流下来。
三个人自顾自学习、做饭、工作,没有一个去留意跪在地上的余晗语。可余晗语偏又觉得谁都在留意他,眼光在头顶上飘来飘去,像压下来的刀锋剑刃。
吃饭了,香气一阵阵飘过来。余父余母在吃穿上从不亏待孩子,再说他俩工资都不算低低,家里条件还可以。
筷子碰在碗沿,轻轻地响。
“我把成绩单打出来了。”余昊楷说,他的声音很平,仿佛抻开的直线,一个弯一个结都没有,脸上的表情和他平淡的说话声相应,冷静得让人心慌。
“等下给我看看。”说话的是余母。
余昊楷说的成绩单是中考成绩,在开学后可以在华理高中官网查到全校的成绩,公布出来以示录取的公正。当然,余昊楷没有打印全校三千多人的成绩,而是只打印了前一百名的。
这也是华理高中唯二的一次公布全校排名,因为华理高中不推崇排名,所以平时的排名是只有名次和分数,没有考生名字的。而另一次公布排名,是高考。
余昊楷是第五十九名,华理高中作为全国最好的理科高中,学校排名可以说就是全国的排名了。
他一共才扣了五十一分。这可不是像我们这种简单得不要不要的中考,他们的中考非常难,有很多超纲的题,第一名也扣了四十分。
沉默了一会,余父道:“别因为中考成绩而骄傲,要继续努力,这还不是高考,你还不是第一名。”
“我知道。”余昊楷机械地应着。
短暂的谈话结束,余昊楷吃饱饭,提醒道:“姐还没吃饭。”说完就回房学习了。
余父余母都往余晗语这边瞧了一眼。余父问:“还吃么?”
他问的不是余晗语,是妻子。
余母起身收拾碗筷:“饥饿有助于加深记忆。”
余晗语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科学依据,但她的确记住了。伴着夜幕的渐渐降临,屈辱也渐渐转变为怨恨,随着黑夜一点一点沉淀在心底。
直到过了十二点,余母才让余晗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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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学第一件事,余晗语把书包里的小说送回到同桌手里,笑着说:“挺好看的。”
她的衣着干净整洁,笑容温和纯净,没有人猜得到她昨晚遭的罪。
她就像一袭华美的袍,看起来完美华丽,实则爬满了看不见的虱子。
余晗语仍然是那个完美的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