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淡,风意陡寒,一下子浓云影日,簌簌落起雨来,瑟瑟风起,一股脑灌进玉垒堂,先前的暑热之气顿时没了影踪。
见上官陵妩着了冰纨雪衣,像朵云一样飘过来,断情一双眼弯成了柳叶儿。
怎么突然到我这玉垒堂来了?断情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笑眯眯地看着上官陵妩。
上官陵妩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不禁摸脸嘀咕着,莫非是今天脸洗得不干净?
“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上官陵妩幽幽地问着。
“你是说茜草么?”
看来她很内疚呢,要不做个好人,放了她?断情考虑着,反正养着也是养着。
上官陵妩点头,然后期待下文。
她所有的神力都已经被我吸收,现在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断情轻描淡写地说着,不看上官陵妩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上官陵妩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断情却探手去抚她的脸,意味深长地道:
“如果不夺了她的神力,死的会是我。”
上官陵妩悔恨交加,看着断情那妩媚而忧伤了神色,恨不得收回前面那话。
弱肉强食,这丛林法则到哪都适用。
如果茜草抓住了断情,那还不一定能活下来,她现在算是好的,还保住了一条命。
还是自己太强人所难了。
上官陵妩内疚不已,断情幽幽地说道:“人呐,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善良了。”
那怎么办?上官陵妩问道,总不能一直偷偷地养着。
嗯,我想想啊!断情摸了自己莹白的下颌,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果不是当时她偶然,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男人来守候自己吧。
似看破了她的心思,轻声细语道,“不要妄自菲薄。”
上官陵妩扭过一边,看着那烛火忽明忽灭出了神。
不多时,她就听见断情气急败坏的声音,“看得这么出神,等明天我就换了夜明珠。”
看个烛火比看他还多。
上官陵妩噗嗤一笑,看见断情拧紧的眉毛,自觉捂了嘴。
要不,送给皇帝吧。
皇帝,他总这样叫他,似有什么不喜。
上官陵妩心生气恼,不要,不许送!
似是在欣赏上官陵妩气急败坏的神色,断情笑着望她的脸,不言不语。
分明是老练成精的人,却能这般天真洒脱,他似于年月中纵横跳跃,一张脸幻过无数表情。
似是幽幽地轻叹了一声,“你对皇帝是不是用情太深了点?”
声音如同愁绪从远处一波一波漾过来,到上官陵妩面前,已分外浓烈。
只有傻瓜才会用情太深,任由他人一遍又一遍地伤害自己,却还要不断地为他辩解。
“那就好。”
断情吁了一口气,温婉浅笑,仿佛一个持扇遮面的妩媚少女。
盯了他白玉无暇的脸,他比以前更有惊心动魄的美,怎么看都不腻。
惴惴不安,忽然心慌起来,涩涩的苦从嘴里渗出,身子疲倦得犹如远游而回。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对断情隐瞒自己的感情。
“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说话间,茜草捧了清桂酒缓缓走进来。
断情手持玛瑙杯,浅啜一口,酒香扑鼻,闻之则醉。
“是好酒,不过却是不够好呢。”
茜草紧张极了,天真稚气的脸盛满了恐惧。
不晓得断情对她做了什么,原本古灵精怪,无拘无束的她多多少少有了奴性。
“可愿陪我饮一坛女儿红?”
“乐意至极。”
茜草匆匆离去,上官陵妩盯了她的背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生存罢,忽然有些明白断情意图。
生存二字,还真是累人。
断情的酒,千杯不醉。
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上官陵妩拿了荷叶杯,透过冷冽的酒色看着他,怪哉,只要与他说些话,她便忘了那些纷杂人事,这男人身上竟有种奇特魅力,令人仰望,情不自禁生出接近的心。
日上三竿,娘娘还未醒,这可是头一遭。
紫姗急了,连忙去找国舅。
国舅答,她贪杯,喝多了罢。
此言一出,大眼瞪小眼皆成石头人,娘娘可从不轻易饮酒,莫非昨夜里出了什么大事?
国舅仍在抚琴,风轻云淡的样子众人也不敢打扰,一同退去。
路上遇了茜草,见她稚气的脸忽现忧郁,关怀地看着她。
还没回答,闻了国舅的叫唤,一路小跑着匆匆离开。
宫里突然多了个茜草,日夜照看国舅,娘娘不说,她们也没这个胆子问,只敢用含了妒意的眼神看茜草进进出出。
娘娘苏醒时,已人是傍晚,眉目含笑地看着百里影墨,有些难为情。
百里影墨倒不在意,只哈哈大笑地道,“国舅也是的,怎么不劝着点,让朕的爱妃醉了个一塌糊涂。”
上官陵妩笑笑不回答,也许他见自己有心事,故意陪着自己喝罢了。他总是能一眼看透她心思,似嗔怪似忸怩。
在他面前,她成了他不爱笑的妃子。
以往她的确不是这样,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变了,她知道。
变了就是变了,再也回不去。
朕来是想告诉你,人已经确定了,就不要总是蹙着眉了。
上官陵妩淡淡一笑,神色平静地看着百里影墨,像白玉杯中静置的兰舌茶,惊不起一点波澜。
百里影墨无限期盼,也许她看到这些恶徒被惩治,心情会好一些。
至此,他仍不知她为何不再一展笑颜。
乾清宫,身着大红贮丝罗纱仙鹤袍,宽袖大襟斜领,气势威严。
难得他穿了朝服呢,百里繁墨与一众大臣立于下首,低头垂眉,恭恭敬敬地答话。
“可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跑了。”百里影墨掷地有声地道,肃然地看他们。
“遵旨。”
这便是入套的螃蟹、上钩的鱼,不愁他不应。
众人一同退去,掩上朱雀雕花门。
百里繁墨眉毛一抬,怎么又把他留下了。
“朕闷得慌,你就随朕走走罢。”百里影墨松懈了,声音里带了无限的疲惫,似乎做这事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百里繁墨紧随其后,末了,扭头一眼看着这空荡荡的乾清宫,金碧辉煌的龙椅静静地安放在香案后,似有千年的孤独,心里陡然窜上一抹愁绪。
不敢再多看一眼,拉着百里影墨急急地离开。
路上却遇到他最不想看见的人,断情正带着茜草往御花园走去。
他也不行大礼,只是欠了欠身。
之后,没等百里影墨答话,就先行离开了。
百里影墨看着胞弟一脸恼怒的表情,发出一声轻笑,“他总是这样,随他罢了。”
然后往前走去,阳光沿着他周身弥散开来,烘云托月般捧着他健魄的背影。
百里繁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出了神,定定地站在那儿。
直到百里影墨唤了一声,他才恍惚间如梦初醒,快步跟了上去。
经过这么些耽搁,等两人步入镜面湖时,国舅早已坐了水袖亭,迷离的桂花茶正泛着悠悠的清香,茜草正倚靠在走道上,孤寂地站着。
两人刚想过去凑个热闹,一个绮丽的身影荡入,两人定睛一看,竟是那天真精怪的侧侧。
而后,上官陵妩姗姗走来,紧跟着的是温尚潇与紫姗。
侧侧古灵精怪的言语时不时逗得两人开怀大笑,修篁婆娑,一阵阵清风驱散了三人心头的燠热。
百里影墨定神看了上官陵妩,她眉眼间何曾有一丝忧虑。
那妖媚至极的脸始终洋溢着笑,竟如孩子般天真无邪,不识人间愁苦。
“朕要出去微服私访,就交给你了。”
说完后,负手落寞地离开了。
百里繁墨也只能看着他背影点点头,他对上官陵妩始终都是愧疚的。
他身为一国之主,身为一个伟岸男子,却让心爱的女人陷入危机里,甚至险些丧命。
仿佛看见时光的流逝,就在茶香的起落之间,发出舒适的感叹。
浮生若梦,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