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钧承把季钧朔想知道的事告诉他以后，季钧朔面上的不是释然，反是凝重。
“你放心吧，我会帮你保密的。”
季钧承拍拍季钧朔的肩膀，笑得释然，“多谢。”
季钧朔会意一笑，“何须言谢，你我可是兄弟。”季钧承听后怔愣一瞬，旋即笑着点头。
季钧承离开之前叮嘱季钧朔早些回府，他这几日花天酒地闹出的烂摊子把季凡气得不行，劝他快些回去和季凡认个错。
季钧朔一路上若有所思，望着高照的艳阳，柔和的阳光越来越强烈，喝的醉醺醺的人看着眼前模糊一片，琢磨着季钧承方才和他说的一番话，现下冷静再想，依旧觉得荒谬至极。
“二哥，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何七岁那年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吗？既然如此，你且听我先讲一个故事，你应该就会明白了。元煜晚年间，在我们定居的江南煜安一带，曾疯传过一段荒谬的流言，说是与煜安相邻的东海，出现了只存在民间怪谈趣闻书籍里的东海鲛人，有出海的渔民亲眼目睹鲜活鲛人浮出水面扰乱渔船，撕咬活吞渔民，岸上目睹者慌乱逃窜，一方海域被鲜血染红。那天，似乎日落得特别早，恰好掩盖了这骇人的一幕，给了当地县官肃清风言风语的最好托词，不过，二哥，你可相信这是真的？”
季钧承笑问旁边听得入迷的季钧朔，“我不会信的，哪怕当天你也目睹了，但这始终是民间流言，不足为信。”
“呵，二哥这不就对了么，连你一人都不信，何以叫季家上下信服。黄毛小儿若说出这种话，岂非会被听者以为是得了失心疯。不过，”季钧承挑眉一笑，“娘信了，因为那天我是与她一同看见的，她死死把我护在怀里，急忙背上已经吓哭的我往回跑。”
“生撕活人吞吃呀，怎能不怕。惊吓过度发高烧难道不正常吗？从前算命先生不是说过我命中有一大劫吗，那天夜里险些没了命，不就是如此？一直不与你说，是怕你不信。喏，说了你还是不信。”
季钧承轻拍呆住的钧朔的肩膀，“如此，还不如不知。早些回家向爹请罪吧，商行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处理呢。”
季钧朔想着好歹是手足至亲，总不会诓骗他，况且这些年一直怀揣的疑虑终于得到钧承的回应，有说法总比没有强吧，再多思下去只会平添庸人之扰。
季钧朔回到府上，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去季凡书房找季凡了。
管家告诉他，季凡正在书房会客，让他在门外等上半刻。他等了一盏茶功夫，闲得打起哈欠来，突然听见一直平静的书房里突然传出玻璃碎落在地的清脆声，忙推门进去一瞧，发现大哥跪在一摊碎玻璃上，被玻璃划破的膝盖上的血越染越深。
季钧朔诧异大哥居然回来了之余，忙问背对他二人站着的季凡：“爹，发生什么事了，大哥怎么从边境回来了。”
季凡转过身，冷哼了一声，“你自己去问你大哥吧。你们都听好了啊，陛下已经下旨半月后会在半月湖游船设宴，陛下宴请季府一家。钧廷此次回家，就是提前做好安全措施。此次宴会，没有万一，知道吗。”扫了一脸阴翳的季钧廷一眼，擦身而过。
……
季钧朔给季钧廷包扎伤口时，瞅见季钧廷脸色阴沉，眼里隐约浮起水烟，紧抿着唇。季钧朔不会觉得大哥是伤口疼痛难忍，大哥驰骋沙场这些年，从未见过大哥落泪。今日不知大哥为何神色如此难看，爹一向对大哥赞赏有加，可此次爹的态度显然也有些古怪。
季钧廷一向话少，许多事都放在心里。在季钧廷眼里若视作小事，那他从始至终都会轻描淡写不在意，但若被他视为大事，脸色会明显变暗，情绪暴躁得紧，一日未解决，他便寝食难安。不过这种状况，只在战场破阵的时候偶然见过，其余地方，还未见他皱过眉头。
如今，怕是出了大事了。
季钧朔试探地轻声问了一句：“大哥，你可是心里有什么事？”季钧廷低垂的头稍微抬高了一些，看了面带担忧的季钧朔一眼，苦恼地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起身走出寝房。
季钧朔望着季钧廷的直挺的背，气势浩然的步子，看不出半点季钧廷的膝盖受伤了的样子。
季钧朔纳闷的打算跟出去问个究竟，一起身发现脚上好像踩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踩中一个通透的玉坠。季钧朔拾起来粗略看了一遍，是难寻的美玉，玉坠上好像还刻了类似东海符文的字。
季钧朔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季钧廷落下的，这玉坠子看样子应该是女子佩戴的，这么说来……
“大哥，难道遇到了他心仪的女子？呵，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季钧朔喃喃自语。
待季钧廷发现后，慌张地回来寻时，已经不见玉坠的踪影，脸色越发难看。
……
午后下了一个时辰稀稀落落的小雨，风又掺了湿气变得冷冽。
晚风过处，还是留下凛冽的寒气。倒是烧红的云像醉了般懒散地飘浮着，铺红了整片苍穹。
季钧承本来是要去找沈有容，但是与季钧朔的谈话费了不少时间，想着以莫景的身手定能保护容儿。而季钧朔在潇湘阁撂下的摊子，季钧承必须要去收拾干净，况且这几日季钧承恰好有事想到潇湘阁一趟，事也不大，一直压着，趁着今日恰好来了这边一趟，便索性把事也一并办了。待他再从潇湘阁出来时，夕阳西下，已是黄昏天了。
他抬头望去，京都以西直插云霄的陡峰被磅礴的火烧云环绕，嘴角动了动。再回神抬步要走时，恰好看见季凡的随从在人群中一脸焦急的望着他，随后朝他快步走来，说是季凡找他有事，要他快些回府。季钧承迟疑了一下，便跟他回去了。
……
城东季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晚饭过后，季家三兄弟在后花园里一同饮酒。
“爹对此次陛下游船一事再三嘱咐，大哥一定要多提点神呐。”季钧朔用手肘碰碰在出神的季钧廷的手臂，季钧廷恍恍惚惚回他一眼，懒懒地回一句：“你特地说我做什么。”季钧承听后，想起方才从爹的书房出来后季钧朔与他说的一番话，旋即与季钧朔对视一笑。
季钧承朝季钧廷举杯，“大哥鲜少回京，瞧瞧，这都和我们生分了。来，三弟敬你一杯，当做是为你接风洗尘了。”季钧朔也拿起酒杯，一并敬季钧廷。
季钧廷苦笑了一下，一饮而尽。
一阵带着寒意的微风吹来，微醺的季钧廷觉得心里寒暖交汇，瞬时觉得心有些累了，掠过面前二人去看夜空朦胧的月色，不禁触景生情，“我心寄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季钧承与季钧朔皆一怔，季钧承试探地问道：“大哥被何事所困，作为兄弟，必当为你分忧。”
“边境黄沙连天，难见一泓清泉。可我还是遇见了。前朝末年，先帝为病所困，西域王趁机作乱。于是在我朝边境掀起一场恶战。那时我正等着朝廷派兵前来支援，打得十分吃力，因此难免中了敌人的冷箭。本以为难逃一劫，幸好援兵及时赶到。我被送回营地医治时，军医说这箭上涂抹了西域蛊毒，恐怕只有西域巫医才能解毒。他无法解毒只能拼尽医术为我续命。军中将领想要禀报朝廷，我按住了，怕引起内乱。后来困顿至极，得到周慕宁的帮助，度过死劫。我本以为对她怀着的是感激之情，一直留她在军营优待着。”
季钧廷停了一停，神色变得懊恼，“待她不告而别后，我才意识到，这几月下来，我已爱上了她，奈何她却早已心有所属。那玉坠是她离开时留下的，可惜我也弄不见了。”季钧廷说到最后几句时，已带哽咽，一脸为情所伤的憔悴模样，这是季钧朔从未见过的。季钧朔正打算将玉坠还给季钧廷时，被季钧承按住了他的手。
季钧承拍拍季钧廷的肩，劝说道：“大哥，眼下最要紧的是半月后陛下游船一事，爹对此次宴会甚为重视，我等也绝不可有何差错，不然爹颜面无存，季家也难在朝廷上立足。你的事我们会为你打听，想必你说的周姑娘若然有心，必会有相见之日。”季钧廷对着季钧承稍颔首，“三弟说的是啊。我收到可靠消息，慕宁如今身在盛京，我此番回来大半是为了寻慕宁。”
“周姑娘不是西域人？怎会可能会出现在京都。”季钧朔面上惊诧。
“慕宁虽解了我身上的蛊毒，可我知道她并不是西域人，应该是东海之人。”季钧廷若有所思，“她的随身玉坠上刻的符文，我虽不懂，却也知道是东海的符文，她曾说那玉坠是家人赠予，而她却留给了我，她对我，必有情在。”季钧廷的眼中闪过亮光。
……
待季钧廷离去后，季钧承叫季钧朔将玉坠拿出来给他看一看。季钧朔想起季钧承好似懂一些东海符文，便给他瞧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三弟你为何阻止我将玉坠还给大哥？”季钧承并无即刻回话，而是借着月光看了碧透的玉坠上的符文一阵，“现在还给他，未必是好事。你也看到大哥为了这个姑娘的样子了，不惜和爹对着干。眼下最要紧的事等着大哥去办，他若有个闪失，危及季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迟些日子再还吧。这玉坠你先收着吧。”季钧朔恍然大悟。
季钧承将玉坠还给季钧朔便先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