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缨说起家乡时，语意天真，容颜含笑，腮上一抹霞色与水碧色衣领相宜得章。顾霜心道：杜小娘子想必是记起了许多趣事，想到了许多家乡人物，才有这般嫣然神态……
又听得顾仲成疑虑，顾霜道：“阿爹，路途虽远，却并非无法成行，阿爹莫非忘了这几年我们江都的商货是如何送去东都与京师么？”
“啊！瑞麟你是说走水路……”顾仲成拍膝道。
顾霜道：“正是，我们可从江都渡口行船，由邗沟入淮水，再经通济渠至东都。到了东都，离秦岭也就近了。若是顺风顺水，昼夜行船，大概只需七八日行程。”
顾仲成又虑道：“若是前些年还好，这两年可多了些水匪流窜，商船也因此少了大半。”
顾霜道：“阿爹，相较其他地方，运河乃商旅通行要道，两岸的官兵还是算多的，若顾忌太多，那真是无路可去了。”
“顾小郎君，还有我呐！”杜缨接话道：“顾伯伯放心，我与师兄定护你们周全。”
顾仲成却没见过当初那场死斗，只以为杜缨师兄妹是江湖上的游侠儿，看杜缨娇俏俏的模样，不禁迟疑道：“那些水匪可是杀人沉江都不眨眼的狠人……”
杜缨与顾霜相视一眼，顾霜对顾仲成道：“阿爹放心，杜小娘子的本事可不小！”
杜缨灵机一动道：“我给顾伯伯变个戏法。”四下一看，见顾仲成茶杯空空，对顾仲成道：“我给顾伯伯斟杯茶！”伸手拂袖，捏了一个指诀，顾霜自修行以来，对元气感应日益清晰，此时觉察到一股真元自杜缨指尖涌出，远远缠绕到茶壶之上，只见茶壶凭空浮起，缓缓向茶杯中注入茶水。
杜缨道：“嘻！顾伯伯请吃茶。”
顾仲成此时举着茶杯已然惊讶的合不拢嘴，半响回过神来，将茶水一饮而尽道：“小恩公竟是仙家中人，这，这可真是……瑞麟你怎不早与我细说，怠慢了二位恩公。”
“顾伯伯莫要见外，这些时日我在这里过的很好！小郎君与晴姊姊都是我的知己友人。”杜缨眉目弯弯，有一些吓到人的小小得意。
这时顾仲成向顾霜问道：“瑞麟，这些日子你与小恩公学的竟是这些仙家妙法么？”
顾霜叹道：“可惜我资质有限，还未学会，另外我腿疾有望痊愈也多亏了杜小娘子！”
“既然如此，那此行就要劳烦二位恩公了，瑞麟晴儿再想想此行还需准备些什么？”顾仲成安下心来，又问道：“不知老恩公伤情如何了？”
杜缨道：“方才我送去灵泉水时，师兄有些好转了，相信再有几天，应能出关啦！”
“娘亲体弱，若是乘船，寻一艘好船才是。”此事定下，顾霜与顾晴展颜而笑。
顾晴道：“阿弟放心，我们家与许多商旅有些交情，雇一艘好船应该不是难事。”
又过了十余日，杜仲在智明住持佛葬前伤愈出关，精神转好。二月初二，大吉，一行数人至莲华禅寺为智明住持送别。佛葬上，寺中大小僧人一齐诵经，经文声如黄钟大吕，庄严正大。智明住持尸身完好，盘膝跏跌坐，施满愿印，神色安详，仿若生前。
诸人在一旁静立观礼，顾母李氏轻轻对顾霜道：“瑞麟儿，智明大师因救你西去，你要记得每年这个时候为大师诵经。”
顾霜道：“娘亲，孩儿记在心里。”
智明住持佛葬后，留下晶莹舍利一枚，被莲华寺僧人奉若珍宝。
那日定下行程后，顾仲成下定决心，分发银两散去家中仆役，今日佛葬之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启程登船。一行共计八人，子集本无家之人，自然随行。还有一脸不情愿的小沙弥慧果，也被杜缨带出来同行。另有啸风一只，乐天活泼，不解离愁。
初春的河堤，野花烂漫，温润的空气沁人心脾，渡口芳草青芽，江面碧波粼粼，一派迷人风光。这些景致却不会因尘世的乱象有所改变，此去经年，不知归期，顾霜深深吸气，将此间感触铭记在心。
家里定下的是一艘客船，掌舵的是一名年老的艄公，他的大小两位儿子水性颇佳，一面帮忙行船，抽空还能提着鱼篓下水捕些鱼虾添补生计。虽乱世已至，可江面仍有舟船来往，世道再艰难，这些靠着江河吃食的人仍要维持生计。
爹娘在船舱中歇息，几位小儿女坐在船头，顾霜听着杜缨在对慧果说道：“小果，把你带回去是智明住持的意思，也是我与师兄的期望，你若是仍待在寺中，每年九月初九没有你师父为你传功压制，你如何过得去？”
慧果闭口不言，双眼直直盯着脚下，显得有些倔强。杜缨见他这副样子，又说道：“你也不必担心，教中有许多和你一般情况的伙伴，还有许多渡过你这道难关的前辈，到时你们定然相处的来。”
慧果眼睛亮了起来，抬头问道：“真的有许多人和我一样么？”
杜缨道：“我为何要骗你？到了教中，你一见便知。”
顾霜问道：“杜小娘子，小果生有什么隐患么？”
杜缨叹道：“哎，这事儿不好说清，到了教中小郎君自然就知道了。”
慧果爹爹早逝，杜缨此前还犹豫如何向慧果提及，但慧果没有问起，杜缨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默然无语，略带冷意的春风吹过江面，荡起涟漪，顾霜耳边响起轻柔悠扬的歌唱，杜缨清唱一句后，顾晴也开口相随。
“青阳开动，根荄以遂，膏润并爱，跂行毕逮。霆声发荣，岩处顷听，枯槁复产，乃成厥命。众庶熙熙，施及夭胎，群生啿啿，惟春之祺。”
杜缨唱的道意盎然，顾晴合的温柔婉转，歌声在江面上飘摇，好似有一种令时间变慢的力量，顾霜沉浸其中，突然低头轻声对膝头幼虎说道：“啸风，我们这就出发了。”大业十年二月里，顾霜在醉人歌声中，去往未知的远方。长路漫漫，岁月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