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这座城市重又开始升温，昨天的雨水已经远去，今天的温度才刚刚开始，人们就像是快要烧开的水里冒出来的气泡，一串串从房子里涌出。
杜长辉就像往日一样，从自家门里出来，和老婆孩子一起进入电梯，在一楼电梯停住，妻子带着孩子去上学了，而他则下到地下停车库，走向那辆像鲜血一样红的别克汽车旁边，触动门把手的同时，裤兜里的车钥匙已经发出无线信号，告诉这辆车主人来了。
打从昨晚起他就未露出过笑容，对个医生来说，最操心的就是那些难治的病患，当然有时候把人治好并不是唯一目的。
他按动了两下点火开关，发动机引擎沉闷地回应了两声就没了动静，这时电话铃响起，他看着上面的号码深深吸了口气，这车的隔音效果很好，他透过厚厚的眼镜向车窗外看了看，微低着头接通了电话，同时用另一只手遮住嘴巴，“喂……”。
他把音量调到只有他能听得到。
“这样做，我的风险很大啊。”杜长辉低沉地说道。
……
“其实，钱不是关键问题，除此之外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微微抬起头向车窗外看了看，就像只准备进食的耗子，担心边上有猫。
做为心内科的主任医师，几乎每天都要掌握着别人的生命。敲诈，他已经很习惯通过这种方式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毕竟能活下去就是所有人的根本大事，因此他还从没有失望过，可是这次的事情稍稍有些不同，但奖品的诱惑力也是非比寻常的。
“呵呵，你不会忽悠我吧……”他脸上扬起丝邪云密布的笑容，“那好，正好我把今年的年假用了，十天，你都是我的人……”他的目光穿过眼镜片游离起来，锁紧从前面路过的年轻姑娘。
就算外面再炎热地库里都是阴冷的，那女子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嗒……声响，杜长辉把电话挂断，又试着按动点火开关，这次发动机轰鸣了起来。
护士说的没错，这一夜尚白露都没有醒过，倒是谈擎峰时不时会惊醒，这也难怪，医院里睡的陪同床都是硬垫折叠椅，到了晚上将它拉开就成了床，睡在上面会舒服才怪。每次醒了他都要去看看尚白露，期待着她能醒却又不敢让她醒，因为护士说过，她睡着了比醒着安全。
他当然是不懂药的，那吊瓶的标签上，除了尚白露三个字是中文外，其它都是外文。
“小伙子，这姑娘生的什么病啊？”一个同病房身材肥胖的老太问道，她拄着根四只脚的拐杖，另一边有她儿子搀扶着手里还举着吊瓶，每走一步都让人感觉颤颤巍巍，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扩张性心肌病。”
“啊？很严重啊，我一听到心脏有病就发毛，我老头子就是得心脏病死的，当时我一点都不知道，直到第二天起床才发现人都僵硬了，哎……”老太露出沮丧的表情，“人啊，都是假的，说走就走了……呵呵，小伙子我这么说你不要建议啊，这姑娘还年轻肯定会好的。”
谈擎峰笑了笑，是啊，她说的没错，人生就是这样，说不准哪天就Good bye了，谁能说的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身上摸索着，很快就在裤兜里找到那叠彩票，泥马，说的对，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也就是在这一秒，病房门口走进来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他身材消瘦，花白的头发梳理的很整齐，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厚重的眼镜给人种无比专业的感觉。
谈擎峰当然记得，这就是昨天给尚白露看病的杜医生，“杜医生您好……”他喊道，只见对方微微抬起只手，对他笑了笑，示意让他先不要说话。
杜长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医生，他们手里都拿着笔记本，在尚白露的床边站定之后，两人都拿起笔准备记录起来。
“她昨天夜里醒了没有？”杜长辉问道，向吊瓶上扫了一眼，见里面还有药水往下滴。
“没有。”
“嗯，那就好，等会儿我让护士送她先去检查一下，如果我的判断是错的就好了……”他脸上带着忧虑的表情说道。
谈擎峰一听如释重负般，看来她究竟什么病还没查清楚，说不定要比相像中要轻也是可能的，但转而又一想，***，都还不知道什么病怎么就给人住院，还瞎胡搞乱用药，真是黑啊。
“希望她的病没有起初看的那么重。”他说道，暗吐着对这医生的不满，但又不能明说。
杜长辉微微露出些笑容，把眼镜框往上推了推，“你大可以打消这种顾虑，现在需要确定的是她用不用换心。”
“换心？……”他吃惊地说道，病房里的人都向这边看来，人人脸上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是的，小伙子，这在医界不是什么奇闻了，你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全力以赴，之所以告诉你，是想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千万不能告诉患者，很多得这种病的人，都是被自己吓死的。”
“好吧，医生……”他说道，感觉三魂七魄都移了位，站在那里良久不能回过神。
直到有护士从外面推来张带轮病床时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看聊斋，两个女护士很轻松地就把尚白露抱上了病床，之所以轻松，是因为抬着她上身上就是董柔。
之后她们就把她推进了CT室，谈擎峰像个傻子似的等在外面，头脑里闪过千万张对未来美好憧憬的破碎画面，为什么偏偏在自己即将要牵住她手的时候发生这噩耗呢，与此同时，他也肯定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尚白露的独特情感，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死也不能死，连医生都说不会放弃，我谈擎峰又怎么可能会放弃呢？
和尚白露在一起的久了，渐渐也学会了她的思维方式，那是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模式，凡事她都喜欢往最坏的地方想，然后才会发现事情一点点地变好，因此她每天都在笑，笑的真真切切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没有一点浮夸，更没有装腔作势。
晴天她会对着太阳笑，雨天她会站在雨里笑着将雨水含入口中，受气时她会对着自己的小熊笑，开心时她会对着自己的日记笑，但每次笑着看到谈擎峰之时，她的笑容就会僵硬起来转而消失，谈擎峰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因为她心中也有他，但却不敢接近他……
可是现在谈擎峰不敢想，也不能想，如果没有了她，自己还有笑的理由吗？
等再跟着护士回到病房的时候，他没有让护士动手搬她了，因为看到董柔比自己还要粗壮的手臂，真让人不由地会担心弄伤她。
恶梦并没有因为人们不去想而结束，相反，恶梦总是在人不能思考的时候到来。
大约中午时分，检查结果出来了，杜长辉别有用心地找谈擎峰单独谈话，为了让他可以听清每一字一句，特意把诊室的门关了起来，他先指着CT片上在他眼中很明显的病症部位，但谈擎峰却一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为了让对方深刻体会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打了个比方，这病就像老化了的皮筋，已经到了软化成胶水一样程度，如果不换心就只能等死，而且随时都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情感波动而断线。
“手术危险吗？”谈擎峰问道。
“任何手术都有危险。”
“费用呢？”他很清楚的知道天下没有免费午餐。
“她血型特殊，一时很难找到合适的捐献者，只能用国外最先进的人工心脏，费用在200万左右。”
“可以贷款吗？”谈擎峰皱眉问道。
“医院没有这个先例。”
“什么时候做手术。”
“除了费用之外，还需要你签字认可，因为你是她唯一的亲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自己是尚白露的亲人，谈擎峰的心里一股暖流涌出。这话很明显是在暗指着这手术的风险很大，“成功机率有多少？”
“一年生存率90%。”
“足够了，哪怕是一天，这手术也要做。”谈擎峰坚定地说道，他的话明显超出杜长辉的预期，对方脸上立马洋溢起了笑容。
“钱我会想办法……”他想了想，这可不是一万两万啊，就算找父母也没用，还是不跟他们说的好，毕竟尚白露和自己连个名分都没有。
“这就好，来，先在同意手术的协议书上签个字吧，医院好先和国外方面联系。”杜长辉说着就从抽屉里取出本协议书来。
谈擎峰接过，此时哪里有心情看里面的内容，但看到最后一页写着“捐献”二字，再仔细一看，这上面怎么写着还要把尚白露的心脏损出去呢？
“医生，这是什么意思？”他疑惑地问道。
“哦，这是通用条款，因为她的心脏已经坏了，敢下来后要供医学研究之用，也是为了能救活更多人嘛。”
“医生，这个我还是等等再签吧。”虽然听杜长辉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那份协议书，上面除了甲方、乙方之外还多出个丙方，除了医院和病人之外，另外一个是什么人呢？他暗想着。
杜长辉微笑道，“也好，还是先回去把费用落实吧，这才是关键问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