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仅有一种让人昏沉的灰色，像是堆满尸骸的死寂战场的天空的色彩，像一块压住胸口的石头让人透不过气。
天空下面，是一条笔直的似乎和天空融在一起的砂石道路。道路两头是灰色的雾，把地面和天空拼接起来。路的两边，不长叶子上的黑色树枝，像黑色的爪子一样从灰雾里刺出来时隐时现。
一个看不见脸的女孩，独自在这条荒芜的砂石路上跑着，一只手往前伸出，像是在追赶前面那团雾气。嘴巴张开，她好像在说着什么，像在喊叫，像在哭嚎。一块石头将她绊倒，手上被碎石划出血痕。前面的雾气散开，里面有两个人影，是一男一女，他们好像不是用脚在走路，而是像踩在滑板上，向前移动着。
女孩尖叫着，爬起来，追赶着，眼泪从她下巴滑下来。前面两个人似乎没有听到，直直地站在将散未散的雾里朝前滑去。
女孩和那两人始终保持着绝对距离，就像他们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女孩的手注定是够不着的。
雾气散开，路的前方出现一道整齐的悬崖，像是用刀小心剖开一般。一男一女在悬崖边停了下来，转过身，他们的脸也是看不见的。男人的手拉着女人的手，躺了下去。
女孩跪倒在悬崖边，看着他们的渐渐被漆黑的崖底所吞食，直到消失。女孩离开悬崖边，走到路边坐下来用双臂环住腿，像只受惊的小狗一样抖动起来，低声哭泣。
这个梦，米娅并不陌生。早在十二年消失的梦境，如今再一次出现。每一次，她就像是个电影院的观众一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发生，然后静静地离场。但是，这一次她成了演员，成为这个梦的一部分了。
成了演员，原本默剧一样的画面有了声音。每一次她都听到小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喊，米娅早就对她的无能为力习以为常。现在，她听到女孩真真切切的哭泣。女孩的哭声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拉扯着米娅的心脏。米娅知道，她必须拥抱这个女孩。这是一种不需要理由的本能直觉。
米娅慢慢走近，砂石在她脚底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女孩似乎没有察觉到她。
”嗨？”米娅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女孩没有回应。
”嗨？小朋友？”米娅在女孩旁边蹲下来，试图把头探过去看女孩的脸，但是她没看到，女孩仍低头哭泣。
”我是米娅，你叫什么名字？”米娅伸过手指去撩起小女孩低垂的头发。
女孩停止哭泣，颤抖着，慢慢把头抬起来。
”去死！没用的东西！”一声低沉吼叫，女孩变成一条巨大的带刺的舌头，朝米娅伸了过来。
”啊！”米娅大叫着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是个吓人的梦。米娅从床上坐起来，外面的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照在墙壁的画作上，闹钟正发出嘀嘀的响声。米娅倒在床上，松了一口气，连伸手去按闹钟也没力气了。Monday，那只小巴哥从被子上走过来，蹭了蹭李米娅的脸，伸出舌头舔了舔。
米娅摸了Monday的头，把它抱起来放到地上。原来是它搞的鬼，让米娅做那个恶梦。米娅深深吸了一口气，屋子里还残留着橘子香波的味道，看来昨天没有忘记洗澡。
自从肖岚出事后，警察三天两头就来学校找人问话，问的无非是肖岚跟什么人亲近，关系怎样的问题，案件并没有理想的进展。
自肖岚消失之后，米娅就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就像一个大容量水背只能装三分之一的感觉。即使和其他同事一起吃饭逛街，但就是有一种非肖岚不可的感觉。因为肖岚是像玫瑰般热烈的人啊。
午休结束后，米娅照惯例靠在椅子上伸懒腰。米娅发现电脑显示器上贴着一张绿色便签纸，上面还写着几个字。
”在你后面。”
后面？后面有什么东西？米娅把外套脱下抖了抖，什么也没发现。椅子后面也什么都没有。
”谁在我电脑上贴便签纸啦？”如果是肖岚的话，她就会站起来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米娅也很想像她那样，但是米娅就是做不到，她不喜欢那种每个人都看着自己的感觉。没错，如果是肖岚的话。。。。。。不行，又想到肖岚，肖岚已经不在了。
米娅索性把便签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大概是谁搞的恶作剧吧。
”在你后面”是什么意思？而且那个字迹很熟悉，是谁的？米娅熟悉的字迹只有几个人：校长，吴霄明，肖岚，几个学生，还有自己。是谁在恶作剧呢？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是米娅脑子一有空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这个问题。
直到回到家，偶然从后视镜瞥了一眼，米娅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又是那个男人！这几天上下班，她总是看到一个穿着棕色大衣戴着墨镜的男子在背面躲躲闪闪。虽然说不准他什么时候跟在后面，但是这个男人就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
被跟踪了！
米娅跑出公寓的车库，猛一回头，虽然只有车库里的一片漆黑，什么人都没看见。但是仍然有一股寒意从内心升起。
快跑！
米娅往前跑着，跑入横跨在马路上空的封闭天桥。因为公寓在靠近郊区的地方，所以即使是在这个下班高峰期，路上行人仍然是三三两两。稀少的行人让米娅内心更加不安。跑进封闭天桥，米娅已经气喘吁吁，套在高跟鞋的脚根已经隐隐作痛。但是她不能停下来，直觉告诉她，那个男人像在就跟在后面！
米娅扶着墙捏了几下后脚跟，继续快步往前走。
人行天桥里面几根坏掉的灯管忽闪忽灭，墙壁上乱七八糟地涂鸦着什么，一个戴着破帽子的乞丐看见米娅，便张着那嘴大黄牙，咿咿呀呀地伸着沾满污垢的破瓷盆朝米娅追过来。米娅尖叫着跑起来，一边走着一边往回望着，只希望快点走出这条通道。脚后跟似乎已经磨破，发出阵阵刺痛。
啪！一只大手落了下来！
”啊——！”米娅不由得一声惊叫。原来只是一个差点被米娅撞到的过路人，男人回过头拧紧眉头给了米娅一个厌恶的表情。跑出通道，米娅看到不远处有一家超市，像看到救星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进去。
米娅跑进超市，躲在货架后面，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颤抖起来，按通了电话。
”何警官！何警官！我找到凶手了！”米娅一个字似乎都在颤抖。
”什么？说清楚李老师！”小何通宵两天的眼睛瞬间发着光。
米娅尽量调节自己的呼吸，放慢了速度，伸出头往门口望了望。”我被一个男人跟踪了，我怀疑他就是凶手！”
小何热情瞬间少了一半，”你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了吗？”
”没有！”米娅几乎要喊出来，”但是我上下班路上都会看到他，他在跟踪我！”，说完米娅不由得又探出货架看了一眼。
”他有什么特征？”小何打了个呵欠，阵阵睡意把他的眼皮往下扯。
”褐色大衣，遮着脸，戴着墨镜！”米娅紧张地说，”我看到他了，在S超市，市郊这边！”米娅看到那个男人走进超市，压低声音，几乎要哭出来。
”好，我马上到。。。。。。”小何有气无力地挂上电话，往沙发上一倒。女人真是敏感，就爱胡思乱想，睡一觉再说，杀了我也不起来，小何倒头就睡。
米娅挂上了电话，看到那个男人探头探脑地正往她这边走来。米娅屏住呼吸，从抓住了时机，从货架的另一边躲了过去。米娅再次拨通小何的电话，发现他已经关机了，而偏偏这个手机也没电了！
只能向店员求助报警了！丽娅悄悄往服务台方向走去。对，慢慢地后退，不要紧张，米娅一边深呼吸，一边往搜寻着男人的身影。
一回头男人正站在她身后！
”非礼啊！”米娅条件反射一样地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非礼”而不是喊”救命”，大概是之前在网上看到喊”非礼”的获救几率会大很多吧。米娅一边大喊一边拿货架上的东西向男人砸过去。男子挡住朝自己飞过来的东西，一边朝米娅冲过来，这时超市的顾客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米娅扶住货价，膝盖还在颤抖。
顾客开始对男子拳打脚踢，男子呜呜叫挣扎着，忽然从身上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枪！
众人惊叫四处逃散，米娅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难道自己要死在这里？难道肖岚之后，自己就是下一个？
男人向米娅走近，一手拿着枪，另一只手又在大衣里掏出了一个黑色本子。米娅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向自己逼近，顿时万念俱灰。
男人对着米娅翻开了黑色小本。
”李米娅小姐，你好”男子脱下墨镜和口罩笑着说。
”警。。。。。。警察？”米娅颤抖着拿过小本，看了男人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