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何守诚捂着右手，滚倒在地。
“你、你好大胆子！”张宝良怒极，眼睛泛起血红的光芒，他也顾不得对方有多生猛，“唰”地抽出宝剑欲为师弟报仇。
张宝良一剑劈来，那中年男子轻松躲闪，座下椅子倒是遭了殃，生生被劈做了两段。张宝良大吼一声，再度举剑袭来。然而中年男子脸色一冷，眼瞳紧缩，长袖随意一挥。
张宝良心虽狂乱，但眼睛倒是尖锐，在中年男子长袖掀起的一刹那，他清晰地看见对方手臂上刺绣着的一条龙，栩栩如生吞云吐雾的金龙！
“你、你竟然是，啊——”张宝良话未说完，手中长剑弃置，也如师弟何守诚一样，大叫着滚倒在地上。
围观者好奇心难泯，纷纷上前观看，却见张宝良的右手掌上，血淋淋地插着一双筷子，洞穿手掌的筷子！
“哇啊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望江楼。
如此血腥残酷的一幕，着实把苏小雨吓出一身冷汗。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还在酒楼回荡，张宝良的右掌上，结结实实贯穿着的筷子，与他的掌心都仿佛合为一体了。鲜血淋漓，如此惨烈的情形，任是谁看了都会心里发毛。
“滚吧。”中年男子轻轻拍打衣衫，又重新坐下，淡漠地说道。
“好强悍的手段，仅仅一个照面就将两人重创。而且，此人竟不顾对方梅花派弟子的身份，胆气不小啊。”秦索索暗自赞叹。
确实，梅花派乃是名门正派，历史悠长，威名远播，一般人贴上去还来不及呢，哪敢轻易招惹？
整座望江楼里都沸腾了，楼下人听得楼上巨响，成群的客人“咚咚咚”踏着楼梯往上涌，这些好管闲事的酒客游客们，受到血腥一幕的刺激，稍稍震惊之后竟是一点也不害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张宝良和何守诚兄弟俩可就惨了，他们相互扶持着站起来，跌跌撞撞，极是狼狈。何守诚用完好的左手指着中年男子恨声说道：“你有种就留下姓名，梅花派迟早会回来的！”
中年男子更是轻蔑一笑，睥睨二人，冷声回道：“你们两个宵小之辈，也配问我名字？”
“哈哈哈哈……”酒楼里，倒是响起了酒客们幸灾乐祸的笑声。
张何二人的颜面算是丢尽了，恨声骂了几句，也只得忍着疼痛，愤然走下楼去。
“真是的，梅花派就了不起啊，居然敢来咱们南方撒野。”
“对对对，教训得好，教训得好啊！”
酒楼里谈笑风生，这些酒客大多都是南国的一些公子王孙和江洋侠匪，生性桀骜，尚武喜斗，唯恐天下不乱。对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表面上也许不敢怎样，心底里却是排斥的。
酒楼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恢复平静了。苏小雨和秦索索见识到那男子的脾性后，心存余悸，自然不会再上前搭讪，正准备下楼去，却听得背后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你们两个，过来。”
那声音平平淡淡，甚至很快就被酒楼的喧闹声给盖住了，然而，两少年都从中听出了，那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无疑就是那名身手了得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了。
两少年同时止住脚步，对视一眼，仿佛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什么。又几乎是同时，两人转身向那男子走去。他们都料到，如果那男子真要留住自己，逃跑也是没用的。还不如干脆一点，勇敢去面对。
内心忐忑，表面却要强装着镇静，秦索索干脆挂起了笑容，两人不疾不徐来到中年男子的桌前。
此处打斗的痕迹已经被店小二清理干净，再也看不出什么来。可是，那股无形的威压，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掩盖的。
“坐吧。”那男子指了指两边的座位，居然微微一笑，说道，“刚才你们两个不就是想坐过来吗。”
两少年又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光里看出一抹惊骇。这中年男子的感官，也是如此了得！
还是苏小雨带了个头率先坐下，他也别无选择，若是对方真要为难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苏小雨料想他应该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又没惹他，他还不至于无缘无故跟一个小辈过不去吧。
待两人坐定之后，那中年男子又道：“在下平生就爱结识朋友，如果刚才那两个梅花派的人有礼一些，自然就没事了。”说着，他又将手中酒壶提了起来。苏小雨见状慌忙接住，给秦索索和自己都满满斟了一杯。心里倒在想，这人虽然手段霸道，倒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况且，刚才确实是梅花派两人无礼在先，想到这一层，苏小雨放心不少。
秦索索为人机灵，也看出男子并无他意，当下双手举过酒杯，微笑道：“小妹秦索索，这位是我的朋友苏小雨，多谢兄台宝座相让，小妹就先敬你一杯了。”
苏小雨也连忙举起酒杯敬酒，此刻所在，倒是观察对方的绝佳角度。只见那男子平举着酒盏，脸带淡淡的笑意。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眉目方正，脸颊饱满，五官端正，蓄有短须。他虽然衣着朴素，但一股超凡的气质却是掩盖不住的，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无时无刻都迸发着看透世事的精光。整个人充斥着一种独特的气概，那是藐视江山的气概！只是这不凡的气概下，却隐藏着淡淡的落寞。苏小雨多看了几眼，竟不知不觉被他的气质所慑住了，眼光似乎都不愿挪开。
举着酒杯，两人对视，四目相持，竟是谁也没有退让。
仿佛，整个天地在急剧缩小，缩小到就剩两双目光的咫尺距离！
“咳咳。”秦索索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忽然觉得苏小雨和那男子像是在敌视。男子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还真怕两人一个眼神不和闹出事情来。她连连干咳制止，心底里暗骂苏小雨不知好歹。
苏小雨迅速收回目光，他感觉那男子乍一看来似乎也不甚出众，然而细看几眼，却会陷入他那股桀骜的气度中。
“苏兄弟，你的定力，不错。”男子沉沉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也令两少年捏了把汗。
“好！”男子豪气顿生，慨然言道，“在下谢悲，请了！”说完，端起酒盏，仰头饮尽杯中酒。
苏小雨和秦索索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浮现一丝愉悦，也不多废话，学着谢悲，高举酒盏，开怀畅饮。
“这酒……”秦索索酒未入口，就被其浓烈的气味熏得双目发酸，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好在秦索索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忍耐着，强咽下肚。但苏小雨可就惨了，他从小到大可是滴酒不沾，算起来，这还真是他今生中第一次喝酒，头一次就喝如此烈性烧酒，他纵然再能忍，也被呛得满脸通红泪流满面，还不停地咳嗽起来。
“嗯，咳咳。”秦索索抹着嘴角，迷离着眼睛，费力地说道，“谢大哥，这酒莫非就是望江楼鼎鼎有名的‘三杯倒’？”
谢悲淡淡一笑，回道：“姑娘真是好品味，不错，这的确是望江楼名酒‘三杯倒’，这酒乃是用蚕蛾、枸杞、肉桂、酸梅、石韦等原料酿制而成，酒香醇正，浓厚凶烈，虽然也没名字那么夸张，但其烈性，的确是远近闻名。”
“怪不得怪不得，这酒还真不是一般人就能畅饮的。”秦索索感慨着。
苏小雨想起方才谢悲正坐在这里自斟自饮，想必是喝了不少，赞了句：“谢大哥真是海量。”
谢悲脸带淡淡笑意，微微摇头，看向苏小雨那通红到仿佛要燃烧的脸庞，疑道：“苏兄弟不会饮酒？”
苏小雨惭愧地笑了笑，双手一摊，摇摇头道：“见笑了，实不相瞒，这还是小弟平生第一次饮酒。”
“哦。”谢悲眯起眼睛，脸上浮现一丝赞赏，笑道，“这也少见啊，苏兄弟既然不会饮酒，却将如此烈性酒一干而尽，可见是个真诚之人，谢某最是喜欢！”谢悲兴起，自斟一杯，一口饮尽。
苏小雨心底里也喜欢谢悲这样的豪爽之人，只可惜，他实在没能力陪饮了。
谢悲放下酒盏，看看愕然的两少年，歉然一笑：“实在不好意思，谢某只顾着自己了，这‘三杯倒’确实也不适合你俩喝。来，小二，给我添两壶黄藤酒，再上一桌好菜来！”
秦索索歉笑道：“如此倒让谢大哥破费了。”
谢悲洒然一笑，转眼看向窗外，此刻日薄西山，夕阳的余晖洒在视野正前方的离沧江面上，波光粼粼，闪得人眼花缭乱。放眼望去，千里大江一片鳞光闪闪。不可否认，离沧江晚景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居高临下，俯瞰江面，一切尽收眼底。
小小孤帆出没江心，劈波斩浪，逆流而上，奋勇直前，如此坚强。这一景象，竟是动人心魄的震撼！
倾醉于眼前豪迈壮丽的情景，谢悲端着酒盏站起身来，绕过窗户走到外头阳台，苏小雨和秦索索也识趣地跟了上去。
登高望远，睥睨天下！
望江楼的阳台极为广阔，此刻也站了不少观潮的酒客。苏小雨惊奇地发现，阁楼墙壁上，竟密密麻麻题满了诗词。对书法颇有研究的苏小雨，自然对此极为关注了。那些笔法或龙飞凤舞，或苍劲有力，或俊秀飘逸，或轻柔温婉，也夹杂着一些笔力生疏不堪入目的。那些诗词，部分还有落款，也有不少因为年代久远模糊不清，在岁月中慢慢消磨。
尽管阁楼洁白的墙壁被刻画的百花缭乱，但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却是为望江楼增色不少，足显风雅韵味。
苏小雨略微读了几首，这些作品中不乏名篇佳句，但大多还是酒客们喝的兴起时写下的，内容题材也十分丰富。
高处，晚风呼啸。晚风带来阵阵凉意，南国也终究步入秋季了。
谢悲仰望苍穹，淡淡说道：“秋天来了。”
按照农历时间来算，已经算是初冬时节了，南国气候较暖，此刻还是徘徊在秋季。
“秋天确实到了，你们看。”秦索索指着北方天际，只见一排鸿雁，呈八字型，井然有序，结队南飞。
苏小雨望着那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不知怎的，竟是出了神。
“嗷——嗷——”一阵凄厉的鸣叫声打断了苏小雨的思绪。
阁楼上不少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那边，不知何时飞起了一只孤单的鸿雁，正在长长地嘶叫，那声音虽是凄清，但不可否认竟是充满力量，仿佛能将蓝天下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而去。
“嗷——嗷——”呈一字飞行的鸿雁群，竟也被孤鸿的叫声吸引而去，大概是去接落单的同伴了。
“原来它还是鸿雁中的王者。”苏小雨喃喃自语。
秦索索却不认同，说道：“明明是落单的鸿雁在求救，你却说它是王者。”
苏小雨皱眉，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对，它的确是老大。”
秦索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却是哂笑起来：“你那么肯定，难道你能听懂鸿雁的话？真好笑！”
“那是千真万确……”苏小雨说到这忽然心头一颤，心道我怎么就这么肯定，难不成还真能听懂？
秦索索还想再打击下苏小雨，谢悲却开口制止了，他眼里精光大盛，看着空中鸣叫的孤鸿，振振说道：“我也相信，它是鸿雁中的王者。”
苏小雨倍感吃惊，他向谢悲看去，在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上，他竟然看出了一种气概，说出来一点也不夸张，是种君临天下驾驭江山的气概！
然而下一瞬，苏小雨又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轻微的落寞。
“拿笔来！”谢悲朝着阁楼里头唤了一声。
很快，一名容貌姣好的侍女恭恭敬敬捧出了笔墨砚台，因为有不少酒客酒后题诗，所以望江楼是早有准备的。
谢悲潇洒地拿过粗杆狼毫，吸足墨水驻足墙壁前，提笔。
见到有人题诗，不少酒客围观过来，当他们看到居然是方才出手教训梅花派弟子的中年男子时，眼里更加多了一抹惊讶。没想到此人不仅胆识过人功夫了得，居然还是个文人。
然而，在无数满怀钦佩和兴致的目光下，提着笔的谢悲却是犹豫了，顿了顿，他重重叹了口气，竟是意兴索然。
苏小雨离他最近，正打算好好欣赏一番他的笔法和文才，却见他突然停滞，问道：“谢大哥，你怎么啦？”
“唉！”谢悲回头长叹一声，无奈地望了眼苏小雨，失落道：“谢某一生不学无术，笔力不济，只怕题将出来，煞了这大好风景。”他握笔的右手垂将下来，满目的失落再难掩饰住。这种失落，仿佛就不该在这么一个桀骜不驯傲视天下的人眼中出现。
一时间，围观的酒客也是意兴阑珊，不免还有长吁短叹。果然，这世间少有全才。
在诸多行业中，苏小雨均涉及颇浅，唯独对书法研究最深，小小年纪，却已臻入登堂入室之境。当下他笑了笑，谦声说道：“小弟对书法墨字也略懂些，大哥若不嫌弃，小弟愿意代劳。”
谢悲听罢眼睛一亮，原本的失落一扫而空。仿佛是心中郁结豁然解开，他赞赏地点点头，把粗杆狼毫递给了苏小雨。
“你这也行？”秦索索诧异地看向苏小雨，她并不知道苏小雨从小刻苦学书之事。
苏小雨没说什么，脸上表情却充满着自信。紧握着狼毫，他深深吸了口气，也有一丁点儿的紧张，毕竟，已经两个多月没握笔了。
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下，酝酿了好一会，谢悲朗声吟诵，苏小雨信笔挥毫，两人，配合得近乎完美。秦索索被这场景给惊呆了，她哪料到苏小雨竟还有这么一手绝活。
谢悲沉声吟诵：“秋风起，肃杀意，凭栏望，河山凉。人生浮沉难回首，且将樽酒解千愁。酩酊醉，解千愁。物换星移辗转后，往事斑驳徒凝眸。伤旧人，徒凝眸。旧人已随东逝水，江山代有才人出。秋鸿长鸣惊天地，争锋无愧自心中。抬望眼，仰天啸，试问雄心几多重？可笑世人皆狂妄，未识南荒伏隐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