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一大早到校门口,就看到校门内外停了二十多辆大巴,甚至连校外的大马路两边都停了好几辆。
停好自行车,许沫先到教室集合。她到的时候,班里只到了几个人,她的同桌王潮就是这几只“早鸟”其中之一。
“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都掐着点来,今天这么早。”
放下装了满满零食的书包,许沫打趣着一脸没睡醒的同桌。
王潮从趴着的桌上直起身,看了一眼许沫,就把桌角一份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东西丢到她面前,许沫好奇,嘴上惊讶地问着他是什么,手上就已经三两下打开——是一份还热着的生煎包。
她抬头纳闷地瞅着她的同桌,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出。“你是不是没买零食,想求我赏你点?”
王潮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打着哈欠,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刚好买早饭,多买了才给你。”
许沫不客气地道了谢,刚好出门早,她还没吃早饭呢。
没一会儿,同学们就陆陆续续地到达了。陈老师让他们都各自看看自己的同桌是否都来了,全员到齐后,他们到教室外的走廊排好队,继而便朝着他们班的那辆大巴前进。
这个时候,许沫真心感谢自己不高的身高,因为排在队伍前面,她和李璟坐到了大巴的前座。李璟晕车,于是靠窗坐。大巴出发前,陈老师也给所有晕车的同学发了晕车药,但以防万一,她还是自备了两个垃圾袋。
女生们先上,之后才是男生们一个个上车,许沫坐下后,装模作样地,自己都嫌做作地挺直了腰,探头观察着车厢门。然而沈周的身影几乎一出现,她就特别怂地不敢明目张胆了。只是眼神乱瞟,她看到沈周脱去校服,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件白色的冲锋衣,下身是牛仔裤搭蓝色运动鞋,整个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昨天你买的两包九制话梅带了么?”
沈周越过她时,许沫以他绝对能听到的声音,故意找话地突然问了李璟这么一句。她和李璟聊着天,但眼睛却是想尽一切办法地去捕捉某个身影,想要知道他和谁坐在一起,以及他的前后座有没有哪个女生。
苏州乐园比锦江乐园大得多,跟小学的集体游不同,抵达后,陈老师再三交代了安全和集合时间地点,便给了他们自由活动的权限。
许沫起初和李璟、尚高、刘夏等几个女生玩在一起,但到了下午,因为都各自有想要玩的游乐项目,最后也就剩下了她和李璟。她们走到一个喷水池边,坐下休息了会儿,准备趁集合前再找两个地方最后再玩一玩,许沫想再去荡秋千,而李璟想要再去坐一次过山车。
“时间来得及。秋千就在那,要不我们就去玩几分钟,然后再一起去玩过山车?”许沫建议。
李璟提了提背包,嘟着嘴向许沫撒娇,“老妈,荡秋千有什么好玩的,浪费时间。我们去玩过山车嘛,来得及还能再去玩个碰碰车呢。”
许沫犹豫,有点累了,过山车她实在不想再玩一遍。
“那算了。”李璟看出了她的犹豫,于是板着脸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就转身朝过山车的方向大步而去。
许沫想叫住她,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对年少的她们而言,好朋友就应该形影相随,上厕所、吃饭、上学、放学,做什么都要一起。也以为友情都必将天长地久、矢志不渝。还没完全明白什么叫人生呢,就总把一辈子常挂嘴边。
许沫在秋千架下面捡到了亮闪闪的两块钱硬币,她捡起放在了旁边的秋千凳上。慢慢荡着秋千,心里想着是不是要去找李璟。她本来就比较小孩子气性,认识这么多年了,她深知她只要稍微哄一哄也就没事了。事实上,她们鲜少争执。就像李璟叫她“老妈”,而她到底是从哪天开始这么叫她,最初已经太过久远,早已难以追寻。可或许是被她“老妈”叫多了,对她,许沫总能给予比起别人来说更多的耐性,不可谓不宠。
她叠着双脚,慢悠悠地荡着秋千。倏尔,几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回头,他们也发现了她。是周娇珩、陈茜和崔婷婷,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冯少轶和沈周。
他们怎么会玩在一起?
冯少轶远远地就冲许沫喊,说有样好东西要给她看。说着,他背着两只手,也不知道在身后藏了什么,大步流星地就往她走来。周娇珩在他身后叫他,“哎,别玩了!别吓到许沫。”
许沫从秋千架上站起,还当是什么,原来是冯少轶买了条竹制的假蛇。说是假的,但蛇身颜色纹路都做了,且造型还是弯曲着的,第一眼看到,许沫还是差点当了真。不过,她从来只怕些小虫子,蛇这类倒是不怎么害怕。
周娇珩走到她身旁,见她是一个人,不免好奇问道:“许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荡秋千?李璟呢?”
“她去前面玩过山车去了。你们从哪过来?”问这句话的时候,许沫趁机扫了一眼陈茜、崔婷婷和沈周。视线不敢多做停留,就又回到周娇珩身上。
她莞尔一笑,跟她身旁的人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想了想,又道:“也没去哪,到处玩了一圈。你呢,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旋转木马那去?反正也快到集合时间了,离集合点也近一点。”
许沫直视着周娇珩,视线透过她,也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沈周,他也正看着她。
“不了,我还得过去找李璟呢。”
周娇珩一行人向她挥了挥手,又嬉笑着向前离去。
回去的路上,大巴依旧是一路颠簸,但许是玩累了,上车后,三三两两的,都渐渐睡着了。怎么来就怎么去,大巴再度停到了校门口,陈老师在抵达的同时宣布就地解散,各自回家。许沫因为落了数学练习册在桌屉里,就让李璟先走,她独自回了一趟教室。
从教室出来,许沫到自行车棚取车,也没用多长时间,车棚里原先还停着满满的自行车,现在就已经只剩两辆孤零零地停在那。还有一辆是谁的?是人还没走呢亦或是今天不想骑回家所以丢在学校?
许沫推着车,快六点了,秋天的天总是暗得更快些。凉风丝丝,许沫推着车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平时的明亮喧闹早不见了踪影,微微的一阵风吹过,吹动了两旁的老树,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让她莫名感到一丝丝的阴森。她加快脚步,快到校门口时,眼尖地看到门卫室门口站着的顾莱。
她推车到她的身旁,问她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门卫室的门卫从里面出来,“同学,她是你们班的?我正想打电话找你们班班主任呢。我刚才在学校里巡视,看到你这个同学一个人在办公室门口,也不知道在干嘛。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放学了早点回去!”
许沫边点头边听着门卫大叔的喋喋不休,中间瞄了一眼顾莱,与许沫相反,她则是一脸的不耐烦。许沫懒得多费口舌,就编了个理由,说是班主任让她去拿东西,所以她才会在门口徘徊,还不知道老师们都已经走了呢。门卫大叔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但也无法,最后只叮嘱她们“放学了要早点回去”之类,便让她们出了校门。
出了校门后,顾莱始终低头看路,也不像其他女同学,没话也都会找话。
许沫看着她的侧脸,她比他们班任何一位女同学看上去都还要娇小,枯黄的头发低低地扎了个马尾,最小号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尤为宽大,整个人给许沫一种营养不良的错觉。
“顾莱,你家住在哪?”她率先打破沉默。
背着不适宜的黑色大书包,顾莱耷拉着的脑袋微微抬起,她扭头瞅了一眼许沫,复又垂下。她回答的声音很轻,轻到许沫凑着耳朵,很费力地连听带猜才明白她说的是哪儿。
她们有一段路同路。许沫想着下周上课她就要正式开始跟她“结对子”,不如趁此机会陪她走一段,互相了解下,也便于后面的相处。
班里的女孩们,聚在一起通常不是聊明星就是聊电视剧,虽然没新意,倒也最保险。思及此,许沫问顾莱:“你平时听谁的歌?周杰伦你听过没?”
顾莱依旧低着头,声音也还是细若蚊蝇,但语气肯定:“我听过他的,我喜欢那首《可爱女人》。”
“这首我也喜欢!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星晴》。。。。。。‘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歌词写的真好!”
兴之所至,许沫突然就唱了起来,她边唱着边扭头看向顾莱,这次顾莱不再低着头了,她快速地也抬起头看向她,唇角微微一弯。
也许,她并不难相处。
“那你听不听孙燕姿。。。。。。”
“许沫!”
许沫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喊她,是崔婷婷。
“许沫,这么晚还没回家呐。”崔婷婷骑着自行车,没几秒就骑到她身侧,看着她笑问。
许沫点头,“嗯,回了趟教室拿作业。你怎么也这么晚?”
“哦,有点事。那我先走了,拜拜!”说着,她一蹬脚,越过她们。
“崔婷婷,你个贱人!”顾莱突然扯着嗓子朝骑车离去的崔婷婷骂道。
已经骑出足有五十多米的崔婷婷,闻言回头,也冲着顾莱回骂:“顾莱,你别找死!”说完,她头也不回地骑远了。
由于事发突然,许沫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什么情况?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向顾莱询问,反倒顾莱主动对她说:“崔婷婷不是什么好鸟!”
说完这句,她就没再作声,又低低垂下了她的脑袋,她直直盯着路面,许沫不由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她脚下的地面,并没有什么特别,跟她脚下的路面完全一样。
她几次张了张口,她想问顾莱到底什么事跟崔婷婷结了怨;还想告诉她,大家还要在一个教室一起学习三年,还是别闹太僵比较好。。。。。。
“你家不是住这?你到了。”顾莱突然抬头,下巴向右一扬。
“嗯?”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们家小区门口了,“哦哦,对,我到了。那,我走了。拜拜,周一见!”
“嗯,拜拜。”
许沫走了几步,忍不住站住脚,回头看了一眼。从背后看,顾莱真的瘦小的就像是个小学生,背着不适宜的大书包,驼着背,她走的并不慢,但总觉得是在拖着脚走路。
2001年的年底,上海格外热闹,许沫他们小区旁的政府大楼前,偌大一块草坪上规规整整地修剪了几个大大的英文字母。“APEC”是什么?她爸许维杰告诉她说,这是一个叫作“亚太经济合作”的组织。许沫一知半解,但也没有再深问,她哪有时间呢。
那时候,他们中学生里刮起了一阵“笔友风”。起因源于一本叫作《青少年》的校园半月刊刊物。它是由区教育局出版印刷,每月两期,每期都有8、9个专栏,校园天地、心灵花园、校园美文、读书文摘、留言墙、心理测试,等等。也不清楚到底是由哪所学校的哪个谁开始,随着留言墙上交笔友信息的越来越多,这阵“笔友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各大中学。
在留言墙里留言的同学,所有人都用了“笔名”,叫什么的都有,大狒狒啦、孙小小燕姿啦、一条过江之鲫啦。。。。。。在地址的部分,也都各自不一,多数人留的是家庭地址,也有人留了学校地址,甚至还有人留了一串数字。
李璟蠢蠢欲动,想要拉着许沫找个看得顺眼的交笔友。
“你们家曹骏呢?你不喜欢他啦?”
曹骏家是李璟家的房客,租了他们家后面的两间小平房,已经住了5、6个年头。曹骏比李璟大一岁,现在在一家离家不远的民营初中就读初二。听李璟说,他过完年就要回他的老家准备中考,高中也会在老家选所学校读。
从三年级起,李璟就不断地在许沫的耳边提起关于曹骏的各种事迹。她甚至还为此专门去了她家做客一次,为的就是想要看看曹骏此人到底是何方圣神。
“老妈,你故意刺激我是吧?他都要走了。。。。。。”
李璟瘪嘴,许沫问她:“你都喜欢他这么多年了,不打算在他回老家之前跟他表白?”
“不要!”她摇头摇得坚决。可顿了半分钟,却又略显无措地转头望着许沫,问:“老妈,如果是你呢?你会表白么?”
许沫沉默,后又讪然一笑,“我好像不敢。”
2001年的圣诞节,许沫手里捏着一封写好收信人地址,贴好邮票的信,站在邮筒面前足足犹豫了十来分钟,才最后一狠心地把信投进了邮筒。这下终于想后悔也没办法了。她吁了一口气,却又担心起如果他没收到呢?或者,如果信被他爸妈收到并拆开呢?
不寄是犹豫,寄了是忐忑。
回到家,许沫坐在书桌前,她开锁打开日记本,把留言墙上写着沈周地址的那张剪纸夹到日记本里。
《青少年》的每个专栏她都会认真看,偶然在留言墙上看到沈周的地址,她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她清楚地记得他家的确是住在这个小区,且这条“地球人”的所属信息里学校写的也是行创中学。这毫无疑问就是沈周!
当天,她就把他的那则留言从《青少年》上剪了下来,每天她在学校里看见他,都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写信,要不要努力去成为他的笔友。
圣诞夜的晚上,徐冉教会有活动,会回来的很晚。许沫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她突然就一股脑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拿出潜移默化下早早就买了一叠的卡通信纸信封,也没打好草稿要写什么,但就是这样,也洋洋洒洒地写了足足三页纸。
可写好了,然后呢?她陷入了漫长的犹豫和挣扎。
信寄出后,按照正常情况,顶多两天,信就会出现在他家的信箱里。每天,许沫都和沈周身处在同一个教室,她都会忍不住猜测,他收到信了么?他是不是已经拆开看了内容?他会不会觉得这个给他写信的人写得内容看上去很傻?他会不会其实并不想给她回信,和她做笔友?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礼拜,在2011年最后的这一天里,许沫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开信箱察看,令她没想到的是,信箱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黄色信封的信,上面字迹端正地写了:收件人——火星人,寄件人——地球人。
许沫宝贝似地抱着这封信,进了房间,顺手便把门反锁,躺倒到她的小床上,双手各拿着信的一角,高高举到眼前,只是“地球人”三个字,就让她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开心,开心到她甚至不忍心撕开这封信。
信封不像她用的卡通款,他的是最基础的那种,一般大人会用的信封。邮票上是熊猫的图案,许沫猜测着或许熊猫是他喜欢的动物也说不定。
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虽然拆开前信封摸上去特别薄,感觉只有一张纸的厚度,但拆开后才发现原来竟然也是三张纸。信纸是白底红线的那种,展开,开头写着:“火星人,你好。展信愉快!”
虽然已经不太能记起自己信里写的具体内容,但许沫看得出来,她在信里无意间问起的疑问,他都有作答。比如她曾问过他喜欢什么运动?平时有哪些爱好。。。。。。回信里,他就说起了他平时喜欢踢足球,最近对星象天文特别感兴趣,等等。
可能是基于礼貌,因为她给他写了三页纸,所以他就一定要回以三页纸的内容,所以,他在信里甚至推荐起了他最近在看的书,以及看完后有哪些心得体会。最后,他说“很高兴你能给我来信,也很高兴认识你。PS:地球欢迎你,亲爱的火星人。”临了,他甚至用铅笔画了一个卡通地星人伸手打招呼的小图。
许沫几乎看两行,心里就忍不住尖叫两声,她把一叠信封、信纸拿出来,左挑右选,不知道回信到底该选哪个好,是樱桃小丸子的呢?还是魔卡少女樱的?
“不行,这些都不行。这些都是女孩子才喜欢。。。。。。”她自言自语,想着还是明天去文具店挑两套《足球小将》或者《灌篮高手》系列的吧。
元旦一过,没多久,他们就迎来了期末考试。许沫能感觉到,相较于期中,大多数人对期末考的重视度更高。原本总有窃窃私语声的最后两节自修课,在临考前彻底回归安静,他们背书的背书,记单词的记单词,默公式的默公式。。。。。。但,这个世上似乎真的没有百分百顺遂顺心的考试,即使是做了再多的准备,考完后也总会留有遗憾。
数学考试交卷的铃声一响,教室角落里还有两个男生不死心地抓着前座女生的校服袖子,犹不放弃地求她行行好,告诉他某道题选A还是选B。许沫向来不太会检查,铃一响,她便第一时间走上讲台交了卷。同学们三三两两一波接一波地出了教室,陈茜挽着周娇珩,正在跟她对选择题,看到沈周站在走廊的角落,她拉着周娇珩小碎步走过去,“沈周,最后一道大题,求距离你求出来是多少?”
另一边厢,崔婷婷也和几个人围在一起,这个一句“完了,这次考砸了!”,那个一句“都怪我昨天没复习!看了两集电视剧就睡了。”
从小到大的无数场考试,许沫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人说自己考得还不错。相反,每次考完一场考试,所有人都是不约而同地抱怨着没考好,就好像承认自己考得好是一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但无论如何,一场考试的结束总是令人感到庆幸,尤其是对他们这群初一学生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