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流年的伤逝
深夜里,一灯如豆,心素独自一个人捧着茶,坐在灯影下。
她已经静静地坐了很久。
她闭上了眼。
她记得,在她刚搬出简家没多久,某一个深夜,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想起一直以来的点点滴滴,突然发觉,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不能怪任何人。
因为,在她跟简庭涛的恋爱中,一直以来,她所习惯、所依赖、所安之若素的,都是那个防守的位置。所以,当情势需要她主动出击去捍卫自己权益的时候,她竟然在下意识中,直觉选择的就是——逃避。
所以,上天注定,她会在那个短暂的婚姻生活中,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身体,全部伤痕累累,不忍回顾。
可是现在,为什么?在她已经心如止水的时候,在她已经想把往事、回忆,还有那个人全部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时候,所有的这一切,还要再来缠绕她?
为什么,看着简庭涛的那种眼神,她的心里,还是会莫名地……
为什么?
心素垂下眼,默默地看着杯中袅袅转动的,碧绿的茶叶和它所冒出的丝丝热气。
曾几何时,陪她品茶的,陪她坐着聊天的,是简庭涛。他其实对茶可有可无,受留过洋却一事无成,唯独对咖啡充满研究的简非凡先生影响,他其实更爱咖啡。
但那个时候,他即便不说话,即便只是拿本书或者文件坐在她身旁随便看着,也能让她心安。他平时见太多人,回到家里其实不喜欢别人多话,她其实不喜欢多说话。
他们其实,也算契合吧。只可惜……
当初中学课本上讲解《西厢记》的时候,给她留下印象的,唯有这一句:始乱终弃。
一开始就是不真实的轰轰烈烈,所以才会很快燃成灰烬,连回忆的泡沫都没有剩下。
心素低下头去,她的嘴角掀起一朵苦涩的笑,她的心里,又是剧烈的一阵一阵的疼痛。
当年……
当年,十八岁的她独自一人穿过那个长长的石阶,静静地坐在那个墓园,坐在夜风中,对着那方洁白的墓碑,那一次,在满天灿烂的星子下,在松林间穿梭来去的阵阵清风中,她埋下了头去,尽情地、毫无顾忌地低低恸哭。
那时,在如水的月光下,在静静的夜风中,她曾经以为,那是她最后一次流泪。
在那方小小的墓碑前,对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她曾经发誓,有了她的天使,她从此,这辈子,再也不会伤心,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流一滴泪……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再一次,尝到了眼泪的苦涩,那种刻骨铭心的苦涩。
她眼前渐渐氲起淡淡雾气。
第二年的春天已经来到了。
心素在这段时间内经常回去,帮老爸和萧珊阿姨处理杂务,陪萧珊四处活动活动,间或,也陪萧珊去做产检。她对于这个即将来到世间的小生命,充满了感情,甚至,四处张罗着去买婴儿衣服,去给萧珊去买营养品。
有时,得知情况之后,同样也很高兴的柯轩,也来帮帮手。
只是,那天之后,简庭涛再也没来找过她。
他就跟完全消失了一样,电话也从此音讯全无。就算有什么公司业务,又重由刘副总或张经理接手,简庭涛不再亲自过问与邱氏公司有关的任何业务。
只是,报纸上,尤其是那些小报上,仍然三天两头有他的消息。尽管小妹方亭愈来愈躲躲藏藏,欲盖弥彰地背着她看那些小报,面对她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质时时刻刻窥探她的反应。
她不用看,也当然知道那些小报上写什么,无外乎是竭尽能事地猜测简庭涛和叶青岚什么时候会发布消息,宣布结婚这一大好喜讯。毕竟,沸沸扬扬地猜测了将近一年了,当事人一直出双入对亲密无比,再加上是简先生神秘得连口风也紧得很,一直没有给过任何正面答复,实在是太具有悬念了,一旦抢到独家新闻,不说能赚得盆满钵满也至少能吸引一把眼球。
但是,有一天,当她经过一家报亭,心里突然一动,还真的去买了一份平时她正眼也不看的八卦小报,带回家去。
晚上临睡觉前,她打开来一看,果然,上面有叶青岚明艳照人地挽着简庭涛,微笑着,出席一场慈善晚会的大幅照片,旁边的标题是:“郎才女貌,好事将近?”
心素凝视了片刻,淡淡一笑,便将报纸移开,关灯睡觉。
最近公司业务上升势头明显,向来吝啬堪比葛朗台的邱总也破例大发慈悲,选派优秀员工去巴厘岛度假。心素跟如枫有幸雀屏中选。
美丽的巴厘岛被公认为是如一串翡翠贯穿在南太平洋上的群岛国度中最璀璨夺目的一颗明珠。心素原本不想去,但听说那里四季草木青翠,庙宇众多。她早在十年前开始慢慢相信佛学,因此颇为心动。
巴厘岛果然美丽,迷人的海滩几乎天天有盛大节日和绚幻的表演。
一日,做完香熏SPA出来,她换上当地传统服装,将头发扎成马尾,她向来好整洁,一边对着镜子整装一边自嘲:“十九二十岁的时候就羡慕那些知性女人,巴不得自己早一点儿成熟,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又开始迫不及待妄想抓住青春尾巴潇洒一回,”她摇头,若有所思,“贪心不足。”
如枫也取笑她,“心素姐,留在这儿别回去了。”
心素扬眉,“好啊。”她想想,撇撇嘴,“算了,这里的男人太懒,而且,做1/4的感觉一定不妙。”听说印尼的男人可以讨四个老婆。
两人说说笑笑向外走去。今日海滩有大型篝火晚会。
夜空如洗,Lagune海滩人流如织,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海面,沙滩上三排桌椅从岸上的舞台一直延伸到海边,心素跟如枫兴致勃勃地抢占了一个有利地形。
突然间,原本轻轻挽着她的如枫身子重重一颤,心素不解回头,“怎么了?”
如枫脸色苍白,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惧和不可置信,她的唇角颤抖得厉害,“不可能,不可能……”
心素心生淡淡恻隐,她柔声地道:“怎么了如枫?”
如枫垂眸,她的睫毛在脸上划下重重的阴影。她没有说话。心素朝她方才所看的方向望去。在桌椅的中心位置坐着三个人,全部身穿黑衣,隐隐的然而不容忽略的气势。他们的身后,站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大汉,戴着墨镜,显然是保镖。
心素打量那三个人。其中两个已经是耋耄老者,头发花白然而气度不凡,他们微笑着,间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但是,他们无意中滑过四周的眼神,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江湖气息,让人隐隐心生寒意。
而中间坐着的那个人,心素心中重重一凛。
年轻,肯定不超过三十岁,喧嚣的人群中,他随随便便坐着,一手托住下巴似看非看地对着表演的人群,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支烟,完全不受身边一切影响的模样,若有所思着什么,算得上英俊不凡的脸吧,却无法令人心生好感。眼神太凌厉太凶狠,嘴角上斜斜一道划痕,偶尔的微笑也仿佛水纹滑过湖面,稍纵即逝。
她转过头看如枫,她的脸上益发苍白,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
幽暗的灯光下。
如枫抱着膝,怔怔坐着,心素递过一杯热牛奶,“喝吧。”
如枫不接,低低地道:“心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