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慢慢起身,移步到那架立在墙体之间的高大书柜旁,打开柜门,从下面抽屉中取出一个画轴,然后关上柜门,小心翼翼地将画轴递给林欣,微笑着说,“你把这个给佚林,他看到这个,他自然万事皆释怀。”
林欣站起身来,接过画轴,将信将疑地问道,“这是?”
石磊用下巴指了指那诗词,“林经理看看便知。”
林欣将手包放在凳子上,打开纸筒,取出里面的画轴,两手各持一条檀木做的轴身,呼啦一声将将画轴打开。画轴一尺见宽,一米余长,林欣不得不将画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摊平,一首长诗映入眼帘,林欣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偶得》蒋佚林
星夜当空,思乡心切,作此篇,与友共勉之。
惶惶恐恐又一年,
欲求新生心望穿。
浩瀚星空九重天,
衣锦还乡是心安。
妻贤子孝家庭暖,
世态炎凉人心寒。
背景离乡谁人愿,
只为一榻与三餐。
一破冲天没有胆,
慵慵碌碌又不甘。
昏昏噩噩七百天,
就此还乡有何颜。
幡然醒悟前车鉴,
亡羊补牢亦未晚。
勤勤恳恳把活干,
幸福就在不远边。
这首诗以通俗易懂的方式描述了时下年轻人面临的困境,所有的激情和梦想,在现实的残酷面前似乎都不堪一击。多少人背景离乡,怀揣着梦想来到这里,慷慨激昂,意气风发。马路上各种豪车川流不息,CBD一幢幢玻璃写字楼,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地王大厦更是直插入云霄,每一个在这里工作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这一切都是还未放下行囊,被汗水浸透衣衫的年轻人,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是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这座他们梦寐以求的城市,并不只有光辉和荣耀。天桥上一样有沿街乞讨的乞丐,桥洞中一样有无家可归的醉汉,行人一样会闯红灯,垃圾一样被扔在地上,这些种种,一点点地磨灭着他们刚来深圳时的豪情壮志。一些人在徘徊了数日找不到工作后,失望的离开了。留下来的人,将面临着更多的挑战,你会发现你每天兢兢业业的工作却得不到领导的重视;你没日没夜的加班,只为多拿一些加班费,以免被无情的房东扫地出门;你想和你喜欢的女孩去旅游,却发现自己穷的连张机票都买不起;你曾经幻想的咖啡、海鲜、自助餐,健身、shoping、看电影,在现实的生活里,却只剩下加班、加班、和加班。晚上你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一个人孤独的流泪,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你时间清理伤口,你必须早点休息,因为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你需要保持体力。大约半年以后,有些人终于忍受不住这无边的痛苦和劳累,在领略了现实的残酷之后,踏上了回家的道路。临行前,偶尔也会回头望望,那些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从此,与自己再无关系了。选择留下的,继续咬牙坚持着,他们要么有远大的志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要么背负着家族的使命,试图以一已之力改变全家人的命运;当然,也有少数运气极好的人,几乎没有什么挫折,一路青云直上。对于这些人,我想说的是,努力珍惜眼前的顺利,因为你不知道挫折会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出现。有句话我特别认同,挫折每个人都会遇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些坚持下来的人,大概会在二三年以后,工作小有起色,生活也不在拮据,闲暇时也能体验一下咖啡、海鲜、自助餐的生活,偶尔还能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见惯了大富大贵之后,他们对未来也有了更高的追求,他们开始庆幸自己留了下来。他们并不沾沾自喜,也丝毫不敢懈怠,因为他们知道,离梦想中的自己,还差的很远、很远。
又过了几年,在经历了新一轮的筛选之后,他们终于有人在深圳立稳了脚跟,他们贷款付了首付,在深圳有了自己的小家,从此再也不用看房东脸色,再也不用顶着太阳、拖着行李,到处租房。在搬到新家的那一刻,他们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近十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得到了释放。他们放下行李,来不及享受进口床垫带来的舒适,也没时间体验高清电视带来的视觉效果。他们支起桌子,打开电脑,继续开始新一轮的你追我赶,因为从此,他们将面临更大的挑战,还房贷。这个阶段的他们,已经不再喜欢海鲜和咖啡的生活,他们开始变得重视自己的健康,长年的加班和熬夜让他们身体严重透支,稍有风寒便感冒咳嗽。他们开始频繁的出入各健身会所,吃各种营养的套餐,偶尔做个SPA,睡前再敷一张昂贵的面膜,一切都那么进然有序,直到他们猛然发现,这不正是自己刚来深圳时,最羡慕的那群人吗?
她们扯掉脸上的面膜,翻身下床,一把拉开窗帘。窗外弥红闪烁,车来车往,她们披头散发的站在窗前,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个青春、阳光、活力四射的女孩。再看看现在的自己,虽然拥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但也失去了很多,眼袋开始加重,眼角出现细纹,新陈代谢紊乱,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
她们伫立在窗前,一边是奔流不息的豪车,一边是维系健康的维他命;一边是无限的光辉与荣耀,一边是严重透支,已不堪重负的躯体,未来的路将何云何从,她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林经理?林经理?”石磊歪着脑袋叫着。
“呃,呃,”林欣回过神来,“什,什么事?”
“你没事吧?”石磊关切地说。
“没,没什么。”林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首诗写的太过真实,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石磊点点头说,“佚林这诗虽通俗欠雅,却情真意切,真情流露,一句‘背景离乡谁人愿,只为一榻与三餐。’将各种辛酸苦楚一语道尽。”
“是啊!”林欣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世人多不甘平庸,却又无力改变,只能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地挣扎。”林欣想了想,继续说道,“大家来到这里,都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石磊回想起自己这一路的辛酸历程,感慨地说,“大浪淘沙,适者生存,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弱者不断被淘汰,只有坚持下来并达到自己目标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林欣轻抚着诗中的每一个字,深有感触地说,“其它我最喜欢最后两句,‘勤勤恳恳把活干,幸福就在不远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道理却非常深邃,只要脚踏实地,矢志不移,总有一天会达到我们的目标。”
石磊点点头,“当初我被CF开除,四处求职碰壁,可以说是万念俱灰,佚林便写了这首诗,鼓励我不要放弃,只是不断向前,一定会实现梦想。现在请你将这幅字转交给他,告诉他耐心等候几日,快则十天,慢则一月,我一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欣小心地将画轴卷起来,放入纸筒,“这幅字我一定会交给佚林,不过,”林欣回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此事对佚林至关重要,请你切勿大意。”
石磊看着她的期许,坚定地点点头说,“请你和佚林放心,石磊一定不负众望。”
林欣未置可否,转身走到茶几旁,拿起手包说,“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了。”
石磊看了看手表,快步跟上去说,“现在都快七点了,林经理不如留下来吃完晚饭再回去,也是我待客之道嘛!”
林欣摇了摇头,走出了餐厅。
这天上午,李小黎到客户部对接工作,出来时在走廊里看到有个人正迎面走来,那人手里拿个水杯,摇头晃脑,一副下三滥的样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仓库偷东西,并和老张发生冲突的黄毛。李小黎对他平日的作为嗤之以鼻,也不屑与之来往,便当作没看到一样,信步走了过去。可以你无心,他却有意,李小黎路过他身边时,黄毛突然一撞,李小黎吓了一跳,手中的文件掉落在地上。
“哟,不好意思,水洒到地上,不小心滑了一脚。”黄毛嬉皮笑脸的说,言语间尽是调戏。
李小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愿意多作停留,捡起文件就要离开,黄毛冲到她面前,挤眉弄眼地说,“李主任,何必那么动气,会伤身的,不如我们聊一下?”
黄毛一副贱相让李小黎感到恶心,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凶狠地说了句,“我没功夫跟你浪费时间,请你让开。”
黄毛见讨好不成,自觉没趣,又换了副口吻说,“李主任何必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呢?我黄毛怎么说也是客户部的经理助理,论职级,我们是同级,你这副态度,让人很受伤哦!”黄毛一边说一边捂着胸口,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李小黎没心思搭理他,便说道,“你有话便说,如果没事,恕不奉陪。”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黄毛叫住她,对着她的背景说,“市场部工作繁忙,这我理解,可是这工作时间总往外跑,总归是不太好的。”
李小黎心里微微一怔,回过头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黄毛笑着走进两步,一脸坏笑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感觉最近市场部往外跑的比较频繁,友情提醒一下。”
李小黎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市场部负责市场工作,外出是很正常的事情,难道还要向你汇报吗?”
李小黎言语凶狠,黄毛也不理会,他贱笑一声,“如果是因为公事,那我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因为私事,”黄毛拉长了声音说,“若是因为私事,传出去,怕是对你们林经理不利啊。”
李小黎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黄毛下意识往周围瞟了一眼,见并无人留意,便凑前去低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想提个醒,林经理最近外出非常频繁,已经被蓝总的人盯上了,蓝总最近正想方设法找市场部的麻烦,你回去告诉林经理,千万别让人抓到把柄。”
李小黎听了一阵后怕,公司客户的流失,各部经理的离职,种种迹象表明,现在的CF,已不在是一年前的CF了,黄毛的话犹如阴雨天的闪电,她感到公司最近即将有大事发生。
“唉,你们这些人啊,整日待在办公室里,哪里知道我们的辛苦了。”黄毛牢骚了一句,便又摇晃着脑袋离开了。
李小黎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心里不断地在问,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帮我们?走廊里静悄悄地,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小黎回到市场部,同事告诉她林经理找,她道了声谢径直来到林欣办公室。
“林经理,您找我?”李小黎推开门说。
林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将键盘敲的山响,见李小黎进来,头也不回地说道,“嗯,下午我要去趟新安小区,你帮我叫辆车。”
李小黎知道林欣是在为肖佚林的事情奔波,心里过意不去,但一想起黄毛的话,心里又是一紧,一边一朋友,一边是工作,李小黎左右为难,一时竟忘记了回答。
“有问题吗?”见李小黎没问答,林欣回过头来问道。
“没,没有。”李小黎小声说,两手交叉,神情极不自然,她在想是否要将黄毛的话告诉林欣呢,如果说的话,可能会耽误肖佚林的事,可如果不说,被蓝总的人发现,后果更严重。
林欣敏锐的眼睛洞察了一切,她停下手里的工作问道,“你怎么了?”
李小黎考虑再三,决定还是由林经理自己来判断,于是便将走廊里黄毛的话告诉了林欣。林欣听完丝毫没感到惊讶,她想了一会说,“无妨,我自己打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