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姥姥的心情很好;这种情况很是少见,但是今天就是见到了,姥姥在路上的话语很多,李元也很兴奋地对答着。祖孙两人很是说得来,全然没有一丝的隔阂。姥姥看到了好久没有看到的外孙,外孙也和许久沉默的姥姥讲话。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李元也主动来推着姥姥。
“不用了,你歇歇吧,昨晚坐车一晚上也累了。”母亲这样对李元说。
“没事的,我不累。”
“小丽,就让他推着吧,以后还是要你推着的。”不等母亲回答,姥姥抢过李元的话头说着。
“就好像是推着你得了个大的便宜似的。也罢,她是你的姥娘,也该尽些孝心。”母亲无奈地笑着说,然后将车子让给了李元。李元接过车把,就推着姥姥继续前行。
“妈,你累不累。如果累了,你说一声啊。”母亲低头对姥姥说。
“不累,再转悠一会儿。李儿呀,你累不累呀。”姥姥关切地问道。
李元知道老人是喜欢出去转悠的,也是喜欢热闹的,于是就不想悖回老人的面子,说道,“姥娘,我不累。如果你累了,告诉我们一声。”
姥姥显然很高兴。
“李儿呀,你也学会关心人了。到底上大学不是白上的,懂事了些。”
李元听了这句话,没有说什么。要是在姥姥身体好的时候,肯定是要反驳的:上大学不是要懂事才去上的,而是要为找工作去上的。但是,李元忍住了,因为他实在是不想让姥姥太失望,姥姥心情好的时候很少的。
“是呀,学费都交了,要是再不知道这学费都去哪了,那就是不懂事了。”李元也笑着回答,其实心中的答案与口上说的截然相反。
姥姥依然笑着。在一个祖母看来,孙子辈的要是能顺从老人的意思,或是按照这个意思来做事情,那么这就是孝顺的,无论结果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到了这种年纪,老人都是这样的,至少李元是这样想的。在这之前,在六年前姥姥生病之前,李元就是每句话都反对老人,以至于要吵得不可开交为止。但是,现在,李元真的不会再这样了,即使姥姥现在不坐轮椅了,李元也不会这样了,因为李元真的懂事了。
“妈,李元坐了一夜的火车,他应该很累了。要不明天晚上他再带你出来转悠,好不好?”母亲依然低下头去对姥姥耳语似的说着,声音很小,但是李元却听得一清二楚。姥姥终于点了一下头。姥姥还是一直想着自己的外孙的。
车子转了一个大弯,然后一直走,走到了那个车库,也就是姥姥现在住的地方。李元先打开了门,母亲然后将姥姥推进了屋里。姥姥自己从轮椅站了起来,并用手支撑着高椅往屋里走去。
“李元,倒些热水在那个红盆里,给你姥娘洗洗脚。”母亲指了一下在卫生间门后的小红盆。卫生间就是从里屋分隔出一个不大的空隙,里面只能站着两个人。
“哦,我看到了。要在里面倒多少水呢?”李元将红塑料盆拿到了外间去倒热水了。
“大半盆,要不然怎么将脚踝骨没过来呢?加些凉水,不要太多,水要有些温度,也不能太热。”母亲发了这些程序,李元一一接收了。
此时母亲已将姥姥的上半身的衬衣褪去,只剩下一个两道筋了,就是平常T恤的土的说法。姥姥在以前总是这样说。
“姥娘,你试一下水怎么样。”李元将水端在了姥姥的脚旁。母亲又将姥姥的凉鞋给脱了下来。老人将脚慢慢地伸进了盆里。
“嗯,李儿做得很好,水温正好。真乖呦。”姥姥开心地夸起李元来了。
李元与其说是对这夸奖感到高兴,倒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就像静电时那样的感觉一样。自己就是听着母亲的指令给姥姥端来一盆洗脚水,姥姥还在那里乐半天,口中还夸奖着自己。然而李元也知道,小的时候,母亲、姥姥都将饭菜做好端在自己的跟前时,不要说是对她们有着感激之情或是将这感激之情表达出来,就是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总以为“母亲”、“姥娘”这些身份的人都是应该给自己服务的,无偿地,不计成本地。长大了也还是如此,只不过可以自己端着碗在那边引啜罢了。李元到现在才明白,长辈是不计回报的,就算是晚辈给予了长辈的回报,长辈也会感激不尽,好像这种回报是一种意外之喜。李元明白这是长辈的伟大之处,同时也是渺小之处。
姥姥洗完了脚,裤子被自己的左手扒下,因为右手基本上是蜷在一起的;然后又拉了一床薄被在自己的身上。姥姥在床上是那么地瘦小,这床有大部分的面积都是浪费的。姥姥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看到了李元,笑了。这种笑不是那种应付的笑,不是那种假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李元觉得这种笑比大学时看到的有些女生对身旁的男友的笑还要美,虽然姥姥的面容不及这些女生的百分之一了。
“你也早点休息吧。”姥姥说出了这几个字,然后闭上了眼睛,显然也是累了。
“李元,你收拾一下东西,回家休息了。”母亲已经开始拿她的钱包,她的衣服。李元没有什么东西要拿,只有手机和车门的钥匙。
娘俩骑车在漆黑的路上。过了这段路,就是那些夜市了。在这些夜市旁,可以看到许多赤裸上身的男子和许多抱着孩子的女子在哪儿喝酒抽烟,喧喧嚷嚷地。
“妈,你累不累。”李元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你累了吧,才觉得我累的。”母亲转过带着很深皱纹的脸说道。
李元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因为答案自己已经很明朗了,那就是“母亲很累”。
“姥娘能好吗?”李元觉得换个话题最合适,于是就将话题转向了第三者。
母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下,好像在想着一道数学题,然后像是有所悟出地说了自己的答案一样,有条地说道,
“这种病是个一沾在身上就不易甚至可以说是不能去掉的病。这种病很是折磨人。”母亲的话腔里有些悲哀,有些消极。“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将你的姥娘照顾好,尽到儿女的义务才行。”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又有了一丝的积极因素。
李元看到了结果,姥姥的结果如何已经很明了了。但是,李元似乎不认为就凭母亲的一句话就把姥娘的生命期限这样断定了。因为他认为人是很奇妙的生物,说不定哪一天姥姥会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有没有可能好呢?”李元将自己的理论汇成了这句话问母亲。
“除非自己多加的锻炼。不过,我看你的姥娘这几天很是肯锻炼,前天你没来的时候还在屋里来回走了好机回呢。”母亲有些高兴地说,似乎她的心中也有着对这一奇迹出现的期待。
车子又进了那个旧的小区。这个小区是比李元年龄还要大的小区,每逢暴雨,这个小区里面都积满了水,有时没过了脚踝,有时则要在膝盖的下面,甚至能没过了膝盖。这个小区已经破的不能再破了。所以,李元的心中就在上大学的时候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上完大学就找个工作买个房子。可是,在现在看来,这离自己的初衷还是有很大的距离的。
“你上去开门吧,我先将这两个车子锁在一起。”母亲从她的车子里拿出一条很粗的链锁,这链锁是锁电动车用的。因为在姥姥住的那个车库里,外间可以盛下电动车,所以这条链锁白天锁电动车,晚上锁自行车。李元不想说什么了,只是觉得很是可笑,是对这个老小区的笑,因为来个放自行车的车库也没有。自己不再想什么了,就噌噌噌地跑到了三楼。
屋里还是那么地温馨,那么地温暖,当然现在是很燥热的,但毕竟是一个窝呀。母亲自从下了岗,就搬在了这里,而且也一直住了十多年。虽说房子不漏雨,也有阳光,但是一直住在这六七十平方的房子里住了十几年,李元还是心里有所不甘的。他一直想着能住进面积三倍于这个房子的房子。
“李元,你先洗澡吧。”母亲将大门锁紧。
“妈,你先洗吧。早上你的衣服湿了。”李元想起了早上的情境,洗澡提醒了他。
“行了,你快去洗吧,我这儿可以,没有湿多少。”
李元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母亲说服。小时候自己对母亲的哭闹能起作用只不过是母亲给自己的一种安慰罢了。
李元又一次进入了这个小的卫生间。这个卫生间和自己在大学的宿舍里的卫生间差不多大,甚至还要小一些。
洗好之后,李元就只穿了一条三角裤头躺在自己的床上。卫生间里响起了水声,母亲在洗澡。李元在床上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除了石涛打电话给他这一件事情可以使他记住意外,其他几件事就是姥姥与他的对话了。想起姥姥的身体,李元不禁有些悲伤。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能在自己那在脑中形成的观念中祝愿姥姥的奇迹发生。那一夜,李元竟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