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晚春小心翼翼地将目光移到了那女子的脸上,只见那女子梳着少女的发髻,薄施粉黛的脸上蒙着一袭轻纱,轻纱上方,是一双细长的眉眼,正弯弯地瞧着他。
“小弟弟,你饿吗?姐姐带你去买肉包子吃好不好?”
看着眼前的女子,卓晚春实在不想将她和人贩子联系起来,他在心底碎碎念道,“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这位大姐姐,一定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心人。这么美丽的大姐姐,一定不会是坏人,一定不要是坏人!”
卓晚春回头看了一眼在远处手里一手拿了一个肉包子,吃的两个腮帮子圆滚滚的影儿,咽了口口水,回头对那女子说道,“饿……”
“走吧,那姐姐带你去吃肉包子。”说罢,女子站起身来,用柔若无骨的手,牵着卓晚春脏兮兮的小手往前走去。
“大姐姐,这里有卖肉包子的。”卓晚春用手指着旁边“金谷居”三个鎏金大字的招牌道。
“可是姐姐身上没有带钱啊,你跟姐姐回家吃肉包子好不好?姐姐亲手做的,你吃饱了就给你爹娘带几个回去,好吗?”
卓晚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好端端一个漂亮大姐姐,怎么竟做起了人贩子了呢?”
正打算答应这女子的要求,这是这女子仿佛突然吃了一惊,拉着卓晚春转过身子道,“哦,对了,姐姐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没有做,今天不能给你买包子了,呃……你明天再来吧。”说完便松开卓晚春的手,慌慌张张地要走。
卓晚春待在原地,疑惑地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不知道这女子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原本还对这女子是个人美心更美的好心人抱有一丝希望的卓晚春,此刻看到这女子的反常举动,便可以肯定,这女子定然就是个拐骗儿童的人贩子!
就在这女子转身要走时,影儿后面不远,一个身着家丁衣服的不起眼的中年男子,正放下自己整理胸前衣襟的手,然而男子在刚才整理衣襟时,却是以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向前方的女子暗暗打出了一个手势。
在这名家丁男子的斜后方一个小巷口,一个手持竹竿,上面挂着“天机神算”四个大字,翻着白眼的道士对着家丁男子暗暗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手结飞花印,代表情况有变,需要立即撤退。青蛟帮的这帮废物点心,还是这么没长进啊。”说罢,将目光投向前面正走向金谷居门口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这位年轻人阔胸细腰,星目剑眉,略有些黑的脸庞让他年纪轻轻便有不怒自威的神色。他摇着折扇,踱着方步,带着两名随从,正从对面向金谷居走来。
这时正在迷糊的卓晚春反应过来了,好不容易追踪到了人贩子的踪迹,总不能就这么让他跑了。于是拔腿便追,一下子便和对面走来的这位摇着折扇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卓晚春不顾道歉,一溜烟地向着那女子追去。
年轻人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大度地制止了自己两名想要上前拦住卓晚春的随从,转身进了金谷居。两名随从警醒地看了看四周,巷口算命道士身子一隐,躲入巷子。两名随从看并无人盯梢,也跟着年轻人进入了金谷居。
夏日的晚阳渐渐变红、渐渐变大,血红的夕阳正好落在了远处正扬起悠长沉重的鼓声的明堂之后。平日里金光闪闪、高耸入云的明堂此刻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剪影,四周散发的,是夕阳鲜红的光芒。
在金谷居的顶楼,一位脸庞黝黑、面容坚毅的青年,此刻正背着手,摇着折扇,站在窗边。看他脸上的表情,却不如此刻悠然地摇着的折扇那般轻松。他像是有心事一般,正思虑重重地紧锁着剑眉,仿佛此刻的内心,正在衡量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时,青年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青年连忙转过身来,俯身跪倒,“微臣周廉,见过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说罢习惯性地正待起身,却猛然身形一滞。
因为他没有听到眼前这个人让自己平身。
他又重新俯下身,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内心。一息、两息、三息……一直数到了二十三,才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笑吟吟的洪亮的声音道:“起来吧,巡按大人多礼了!”
周廉起身,不自觉地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这个男人。
眼前的男人背着手,踱着步子,缓缓地走到窗边的一张小桌旁坐下,“周大人请坐吧。”
“是,伊王殿下。”周廉忙不迭地迈着碎步,走到伊王面前,坐在桌对面。
“呃……微臣恭祝殿下身体安康……”
“免了吧!”伊王笑了一声,打断了周廉。
“哈……”周廉讪笑了一声,谨小慎微的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书信来,道:“武皇陛下对殿下您甚是想念,特命下官带陛下手书一封,转交伊王殿下。”
一直站在伊王身后,与伊王形影不离的一个黑袍人上前结果书信,呈给伊王。
“嚓啦……”
伊王结果信件,连看也未看,便扬手一撕,将信件撕成两半。“嚓啦,嚓啦,嚓啦……”紧接着又撕了几下,一封信件已经被撕成一把纸片。伊王伸手往窗外一扔,一大团纸片摇曳着从空中落下。走在门前大街上的人们谁也没有关注这从窗口扔下来的纸片。一片片碎纸像翩翩起舞的蝴蝶,有的是纯白色的,有的是黑白相间的,而其中有一张,在红色夕阳的照耀下,闪过了一抹红色。
上面是一个红色的印痕,如果仔细辨认的话,会发现,印痕上的字迹是篆体的“皇御亲书”四个字。
“这……”周廉瞪大眼睛,一时被伊王的所作所为给震惊到了。“这……殿下您这是……”
“哈哈哈哈……”伊王爽朗地大笑道:“这里面的都是废话,再说了,也根本不是朱寿的亲笔手书。这是宗人府撰写的,送礼部审核后让你带给我,内容无非是训导我安分守己,恪守孝悌罢了。”
“呃……”周廉被拆穿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名义上皇帝的亲笔手书被一个王爷当着自己的面给撕得粉碎,这事儿自己也从来没有经历过啊。本能告诉他,或许他应该正言辞地斥责对方,因为本朝有藩王不得干政的祖训,由于地方官员的一大职责就是严密监督藩王的异动,因此各地藩王都要仰仗地方官员的鼻息,更何况从帝都来的专门纠察百官的巡按御使呢。
眼前这个男人就笑眯眯地看着周廉,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但从他的身上仿佛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压得周廉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周廉在心里犹豫不决,是上前斥责?还是装作没看见?周廉迟迟犹豫不决。良久,正当他下定决心,打算和颜悦色地跟对方讲道理的时候,还没张嘴,伊王发话了。
“朱寿还住在豹房呢?”
“呃……啊……啊?啊!”周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本能地回复伊王,突然又想到自己就这么把武皇陛下的行踪暴露给直呼其名,甚不恭敬的藩王,好像有些不妥,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将错就错,承认了伊王所说的事实。
周廉在心里懊悔不已,心想自己怎么说也是二甲的进士,面圣的时候自己都不曾这么紧张过,但不知为何,在伊王的面前,自己竟然唯唯诺诺,噤若寒蝉。他仿佛有一种错觉,觉得眼前这个渊渟岳峙的男子,比起豹房里那个整日嬉狎玩闹的少年,更有天子之威。
“呸呸呸!”周廉在心里赶紧否定了自己刚才大逆不道的想法。
“坐啊,周大人。”伊王作势往对桌一请。
“啊,好,好!”周廉忙点点头,又坐了下来。
“临行前一晚戌时,在文华殿,朱寿都嘱咐你什么了?”伊王微笑问道。
周廉心里猛地一惊。临行前一晚,自己正准备要休息,然而宫里有小黄门过来传旨,让他进宫面圣,自己进了皇宫,入文华殿,武皇帝正在殿内和三边统帅江彬看行军图,讨论西北战事。自己静悄悄地在旁边等了小半个时辰,江彬离开的时候,自己才被武皇帝叫上前去。武皇帝嘱咐自己,此次赴洛邑,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不要轻信,也不要不信。信与不信,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自己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武皇帝深更半夜把自己叫到宫里,叮嘱自己一番云里雾里的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但现在伊王把时间、地点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显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看来这件武皇帝说的话虽然自己没有全部理解,但从伊王的重视程度上来看,应该是包含了十分重要的含义。
“呃……回殿下,无非是叮嘱下官赈灾安民,勤勉办差罢了。”
“哼!”伊王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周廉,冷笑一声,伸手接过旁边一言不发的黑袍人递过来的一张纸条,念道:“此次赴洛邑,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不要轻信,也不要不信。信与不信,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伊王念完,抬眼看了一眼周廉,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