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洲,这是棚架葡萄的海洋。
万亩连片的棚架葡萄,碧叶连天。风儿吹进来,绿影婆娑,成熟葡萄散发出甜中带醇的醉人清香。
但是,却极少有人知道,在这葡萄海的中心还有另一片神秘乐园。
从葡萄园木栅门进去,就是一条两边长满青草的机耕路。路越走越窄,约莫向里一公里处,就只能通过一辆轿车了。再向里,却又是一扇用干葡萄藤编得很密的木栅门,车进去后,把门一关,外面一点也看不清里面的世界了。这道门里面,却是一个直径五十米大小的空地,虽然没有铺砖,也没有上水泥,但那土质地面却如镜子一样平滑。这当然是有人精心碾成的。空地中央是一个长两米、宽一米多的青石桌,两边分别放着两个青石凳。虽是盛夏时节,这里却清凉得很。这种清凉是由四周万亩葡萄枝叶和果子从大地深处吸出,然后再吐出来的。
施天桐的白色奥迪车开了进来。这里除了他,几乎是没有人能来的。
他停了车,按开了后备厢。肖馨也下来了,她把一个小箱子搬了出来,一副很吃力的样子。施天桐把箱子接过来,放在石板桌上,肖馨从里面拿出一块蓝花布。布是那种云南的蜡染工艺布,铺在石板上,向四周垂下一些,长短正好合适。接着,施天桐拿出两只晃着水晶光的高脚酒杯,以及自然少不了的一瓶红酒。
他们各持一杯,和着蠕动的空气,浅斟慢饮。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殷红的酒泛出来,在两个人的唇边,慢慢地晃动。肖馨的眸子里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几分迷离。
施天桐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拥着她的肩说:“面包是我的肉,葡萄酒是我的血。”这是耶稣在最后晚餐中的话。
“你怎么了?你要吃了我吗?”肖馨娇嗔道。
“我就是要吃你!”施天桐附在她的耳边道。
“那你吃呀,你把我吃了,我们就分不开了!”肖馨把自己的酒送到了施天桐的嘴上。
肖馨以为施天桐会像往常一样,立即会把她掀翻、吃掉的。这一次,她错了。
施天桐站起身来,走向葡萄架。一会儿,他拎着两串熟得发黑的葡萄回来了。
“你要就着葡萄吃我呀!”肖馨有些急了,她已经把自己平放在石板上了。
施天桐把葡萄放在地上,弯腰,慢慢地把肖馨的裙子从下向上掀开,一直到把裙子从她身上拿下。接着,施天桐又从上到下,把肖馨的短裤褪了。现在,展现在施天桐面前的就是一个雪白的人儿了,金色阳光一照,肖馨就真像放在案子上有些微黄的面包了。
吃面包是需要作料的。
施天桐把刚采的葡萄一个个揭了皮,将汁涂在肖馨的身上。他涂得很仔细,像画一幅油画一样,从乳房到肚皮,再到小腹,到两条大腿,一直到脚腕上。这一切都停当了,施天桐长舒了一口气,他要开始吃了。
他刚俯下身子,把嘴贴向肖馨左乳上,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施天桐一皱眉,并没有理会,把嘴继续向下俯,手机却还在不停地响——
在这种时候,又是这部手机响,一定是有急事的。因为,这个号码只有肖馨和他的秘书梁明俩人知道。
果真是有事了。
施天桐掀开手机,梁明就在那边说:“市长,不好了,有五六百人把市府大道给堵了!”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吗?”施天桐吼道,“是威尔乐酒厂的人吗?”
“不全是,还有故原镇的农民。说是因为威尔乐酒厂要降低葡萄的收购价格。”梁明显然有些急,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你让莫平市长去把他们先弄走,我回去再说!”
“他能听我的吗?刚才他的秘书说,王市长这会儿也联系不上!”
“他是听你的吗?现在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告诉他,这事就交他摆平了!”施天桐啪地合上了手机。
晚上九点时,堵路的人们散了,施天桐办公室里的灯才亮。
王莫平坐在施天桐的班台对面,不停地抽着烟。
“我这次安排你去天泉集团,把戚志强的总经理接下来,就是让你去推动企业整合,当然最急的就是要把威尔乐这个屁股擦干净。”施天桐说得很慢,也很重。
“他妈的,威尔乐那个周总也太不是人了,把值钱的东西一抽,就撒手不管了!”王莫平骂道。
“你不能这样说,企业嘛,就是做生意,还能没有不行的时候?前两年,不还是典型嘛!”施天桐把王莫平的话截断了,“你别想以前的事了,以前的沧海都成桑田了,你堵好现在这个洞就行了!”施天桐从班台后起来,走到王莫平这边,右手拍着王莫平的肩头说。
现在,施天桐急于擦威尔乐这个屁股。威尔乐葡萄酒厂原来叫故原葡萄酒厂。三年前,由肖馨牵线,施天桐以内资服从于外资、引进外资为名,把80%的股权卖给了广东的周大兴,然后,就改名为威尔乐葡萄酒有限责任公司了。
当时转卖时,市国资局、财政局及其他一干人,对资产审定和剥离方面是有些意见的,说是国有资产低价出让,流失了不少,但周大兴刚进来时确实也没有减少税收。那时候,施天桐还是分管经济的副市长。也就是这次股权转让,使他在省里有不少光彩,他才在两年后升为市长的。
可现在,施天桐知道有些不妙了。
不妙的事还不仅仅这一遭呢。
第二天,刚上班,经委副主任宋弋就来到了施天桐的办公室。
“调研得怎么样了?”施天桐抿了一口水。
“市长,没有发现戚志强什么,但却接了一宗案子。”
“什么案子?”施天桐有些兴奋。
“天泉集团的人要我们查燕克仁,我们差点出不了公司。”
“查什么呀?我安排你们去那儿干什么去了?没让你们去搅屎缸!”施天桐显然是不满意宋弋他们所做的工作。
“可我真的看不出什么,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查吧?”宋弋解释道。
“明目张胆怎么了?你非要扯破嗓子喊呀!你们是去总结经验去了,总结嘛,就要全面,不然如何总结得出来?”施天桐显然对宋弋太不满意了。
“这……”宋弋还要解释什么,施天桐站了起来:“你看你还能不能完成这件事,不然你提出换人吧!”
宋弋最初没有理解施天桐的用意。
施天桐虽然是安排经委的宋弋去天泉集团总结经验,其实他需要的是宋弋能查出戚志强点什么。这样,他就更有理由把王莫平这粒沙子掺进天泉集团了。
宋弋现在夹在中间很难。一来宋弋曾是戚志强的下属;二来嘛,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宋弋大学一毕业就分到了天泉集团,当时还叫天泉酒厂呢。燕克仁是厂长,戚志强是刚调进去的副厂长,分管宋弋所在的车间。在厂里工作三年后,宋弋爱上了燕克仁的女儿燕鑫。燕克仁不同意女儿嫁给宋弋,因为那时宋弋只是一个车间副主任。燕克仁的儿子曾就他与妹妹燕鑫恋爱的事,当面侮辱过宋弋。为此,宋弋找到当时正是经委主任的施天桐。施天桐是宋弋父亲的学生。于是,宋弋被调进经委。凭着与施天桐的关系和自己的努力,宋弋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现在,让他到天泉去做这种挑刺的差使,他真是感到有些不知如何下手了。
这些年的磨砺,宋弋是能看懂施天桐的意思的。但戚志强也不是一棵好嚼的葱呀!不以发展和效益看,搞什么分派站队,管企业管成了整人,这还叫政府吗?
宋弋陷入了苦恼之中。
5
戚志强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他从没有绝望过。
这一切或许得益于他喜欢泡大堂子。他一接触水,身体和心灵就都舒展了开来,而且从水中他领悟到了以柔克刚、无为而为的境界。
戚志强去职工浴池泡澡前,给党委副书记顾力华打了个电话。
“书记,下班后先吃饭,七点钟我在办公室等你,我要跟你谈一件重大的事!”
顾力华有些不解,快一个多月了吧,他没有与戚志强真正谈过心。
戚志强泡澡回来时,顾力华已经在他门前了。
两个人进屋后,戚志强分别倒了两杯茶,接着就一脸严肃地说:“老兄啊,我知道你肚子里存不住话。可这次不一样,我得要求你一条,这次谈的事高度机密,你可千万不能对外人说,这关系到我们天泉集团的生死存亡。我考虑来考虑去,你在天泉三十多年了,对天泉感情最深。我虽然还兼着书记,但也必须给你先通报一下。”
顾力华性子急,而且肚子里存不住隔夜话。他一听戚志强如此说,就急忙说:“戚总,你放心!”
戚志强点点头,点着了一支烟,说:“现在市里要给天泉掺沙子,说天泉是个独立王国,要派人来做总经理,而且派的人呢,又是王莫平。面对这样一个把市里几家企业都搞垮的官员,吃喝嫖赌都占全了的人,我真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危机。也许有人会说这是我戚志强的政治危机,可这是天泉上万人的危机啊!”戚志强连吸了几口手中的烟。
“这是真的吗?这个被全市企业界骂作王八蛋的人真要来吗?”顾力华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是真的。我上午在市里与施天桐都吵了起来。我明确告诉他,你要派人就派他当董事长,我正想解脱呢。天泉是共产党的国有企业,我只是给党做事,我把天泉干到今天这个份儿上也是你们任命过来的,我不恋这个位置。你今天不让我干了,我明天就去民营企业,我早不想受这个罪了,我也想挣大钱!你让我走了,我感谢你,真的感谢你!但你要派一个祸害企业的人来,只要我还是董事长,我就不同意!”虽然是复述与施天桐的谈话,但戚志强依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让王莫平来?”顾力华气愤地问。
“关键是我们不听他的。他一直想让天泉把那些企业整合过来,做成一件改革的政绩,最急的是要我们去擦那个威尔乐的屁股。他要的是表面上的政绩,要的是稳定,有政绩了,没有工人闹事了,就能升。可我们要的是效益。在故原市,天泉企业是龙头,这不错,可把那么多烂企业都拖在我们后面,我们能不垮吗?!况且,王莫平这个人,他用行政的手法管企业,时间长了,我真的不敢想!”戚志强心情很沉重。
“那是坚决不能让他们来的,我们不愿意。他王莫平敢来,我相信天泉人会把他抬出去的!”顾力华很自信地说。
戚志强点着一支烟,接着说:“力华啊,我刚才都给你通报了,他们不是已经都派宋弋他们来找碴了吗,屎都憋到屁股门了。”
“唉,国有企业真不好干!”顾力华叹了口气。
“老顾啊,你不能这样,我们要相信这只是短暂的,党是不允许他们这样长久搞下去的,人民要吃饭,国家要发展呀。我想给你一条建议,无论我戚志强的结局如何,你顾力华一定不能离开天泉,我们这些热爱天泉的中坚分子都走了,天泉就可能会毁在他们手里。但只要你在天泉熬下去,凭着你的威信,凭着你的资格,他们就不敢胡来,天泉就有转机的希望,天泉人就不会下岗!”
戚志强紧紧地握着顾力华的手,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眶里都充满了热泪。
现在,顾力华不仅仅是戚志强发泄心中不快的对象,更重要的是,戚志强知道他是一个从来存不住话的人。他要利用顾力华的这一特点,间接地让天泉人知道这个信息,使天泉人迅速聚合在一起,形成一致对外的力量。这是抵制王莫平进公司的基础与后盾。
果不出戚志强所料,第二天下午,天泉公司众议哗然。宋弋一行立即被天泉人当成敌人,其调查工作无法再进行下去。
戚志强在办公室连抽了两支烟后,自己笑了。他为自己的成功策划而高兴。我戚志强不是不懂权变,只是没有逼到让我用的地步。
现在,为了天泉,也为了自己,戚志强觉得只有如此了。
戚志强决定要与宋弋正面接触一次。
宋弋到了戚志强办公室。戚志强开门见山地说:“宋主任,你也是从天泉出来的,天泉现在的情况你也了解了,你与施市长的关系我也知道,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想跟你谈谈对这件事的想法。”
“戚总,我也明确说,施市长对我是不错,但我对天泉有感情,我是不同意这种做法的。这一点,我已经给施市长谈了。”宋弋说。
“宋主任,对谁来天泉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是来干事,就是经验不足我都能接受,但必须是爱企业的人,必须把工人装到心里。我了解你,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但我还是想跟你谈谈我与施市长的分歧。你可以给他传个话,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戚志强递给宋弋一支烟。
戚志强接着说:“我们两个是有过磕磕绊绊的时候,但都不是为了个人的什么东西,都是为了各自的事业。我觉得最重要的一条是,他站在政府那边,我站在企业这边,看问题的角度和做事的出发点有分歧。施市长作为政府负责人,考虑问题时注重社会效益多些;我站在企业的角度,考虑的经济效益多些,这里面就产生分歧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