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诱发了一系列问题:据卫星遥感技术测定,水土流失面积1999年已占总面积的57%,每年土壤的流失量达1300多万吨。雅砻江的重要支流安宁河,有的河段河床已经高出地面。到2001年9月,据二滩电站反映,短短三年多,库区的泥沙淤积量已经比蓄水前增加了2亿立方米,长此以往,必将危及这个年发电170亿度、装机容量330万千瓦的巨大电站。水土流失的同时,大面积滑坡、泥石流和洪灾经常发生,多次冲毁耕地、民房和交通要道,每年水旱带来的直接经济损失全市都在千万元以上,1998年洪灾中死亡60余人,并且使长江中下游的洪灾也愈演愈烈,震动全国。据二滩电站监测,仅水库附近145公里的回水区内,雅砻江主流和支流便有10万方以上的滑坡段100多处、500万方以上的滑坡段15处,最近的两处仅离大坝1公里和6公里,距大坝84公里处的滑坡群隔江对峙,总量超过2亿方。除此之外,还有泥石流沟430多条。在暴雨之后,这些滑坡和泥石流沟都十分容易产生坍塌。1967年的一次大滑坡,曾经造成雅砻江断流;1979年一次大滑坡,塌方1200多万方,河道被迫退移。
生态恶化也带来了水资源的危机。短短30多年,境内安宁河的流量减少了30%,并且在枯水季节开始断流;而另一条河流——大河的平均径流量竟从每秒50立方米锐减到0.3立方米,几乎已经消失。
从1965年建市开始,攀枝花市便开始大面积进行飞播造林,但在干热河谷地区采用这种方法效果很差,基本上是“年年造林不见林”,直到1990年实施长防林工程建设后,加强了规划设计、检查督促和技术指导,情况才有了一些好转。
一批林业科技人员为改善干热河谷的生态环境进行了艰苦的探索。
四川省林科院的老专家蒋临轩从1965年建市起就在这里进行研究,终于成功地引进了云南松和台湾相思等树种,但后来由于经费不足,研究没有进行下去。
1976年攀枝花市林科所成立,一成立,就对干热河谷的造林问题进行攻关,高级工程师杜天理从年富力强的而立之年一直干到了退休,他几乎背着水壶和干粮走遍了干热河谷的每个角落,夜晚就睡在彝族老乡家里;向国喜、杨荣喜、雷彻虹等人都是从青年时代干到了中年。但是,直到今天,他们坦率地承认:“仍然没有达到国家的要求,造林保存率低!”
高级工程师杨荣喜用沉重的语调,毫不张扬地向我介绍了他们探索的历程。
50多岁的杨荣喜家乡在鱼米之乡浙江,1968年从北京林学院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地处攀枝花的普威森工局。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大学毕业生的第一关便是向工人阶级学习,参加劳动,因此一放下背包便和工人们一起参加“营林”。一年中他熟悉了营林的各个工序。当时,营林队住的是单帐篷,睡的是地铺,工作地点又不断变换,于是他背篼里装着资料,身上披着件雨衣不断地“打游击”。大山里阴晴不定,十里不同天,往往山脚下是艳阳天,半山腰却在下雨,即使穿着雨衣,干着活也会里外湿透,于是他患了严重的关节炎。
80年代初,他到了市林科所。为了寻找干热河谷造林的方法,他和技术人员们曾到甘肃的兰州考察,但那里的一个所长告诉他们:“我干了30年,还是挡不住荒漠化!”这位所长30年中一直和妻儿分居两地——妻儿们在城里,他在荒坡上造林,十分的办法都想遍了,用遍了,仍然:“没有办法”。现在他要退休了,只感叹道:“既没有照顾好家庭,事业又无成……”
元谋县两位高工在干热河谷造林研讨会上也说过类似的话。
前人的失败给杨荣华和他的同事敲起了警钟,但也给了他们很多启迪。
当然,他们也曾有过多次失败的经历。
1982年他和同事们第一次在小得石干热河谷地区造林,选育了一批乡土树种,又引进了一批树种,共有好几十个,包括山毛豆、小桐子、新银合欢、台湾相思等。育苗的方法也采取了裸根苗和营养袋苗两种,证明使用营养袋更好,但当时由于缺乏资金,这种办法没有推广。
在实验中,他们欣喜地发现了山毛豆。这种植物不但耐干旱、耐瘠薄,适应性很强,而且栽种的方法十分简单——用原始的“点播”办法成活率就很高。当年点播,当年就可以长到40多公分高,第二年便一片绿色,第三年便郁闭成林……
欣喜若狂之余便是大面积推广,七八年后攀枝花的山毛豆便达到30多万亩,荒山披上了绿装,记者们曾广泛报道。
谁知山毛豆却有一个致命弱点——极怕发生火灾,只要发生火灾后便彻底毁灭,合欢、相思等树种火烧后可以重新萌发,山毛豆却不行。而攀枝花干热河谷火灾十分频繁,每年三四月最干旱的日子几乎到处冒烟,砍柴、开荒、乱丢烟头乃至火车的烟囱都可能引起火灾……于是一场大火让30多万亩山毛豆剩下不到3万亩。
而且山毛豆只能维持10年寿命,10年以后便会自然枯死。
他们还实验过别的树种,也造过许多林,这些树最初长势都很好,但在水热失调,极为干旱和高热的自然环境中,有的第二年死亡,有的5年或10年之后仍然死亡。攀钢公司曾造林1000多亩,把水管拉上了山,采用提灌的办法,每年管护费便需要40万元。后来树大了,认为不需要再浇水管护了,但停止管护后树就死了。
这样种树怎能大面积推广?
因此,他们从自己和别人失败的教训中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在干热河谷造林不能急于求成,必须采取先绿化后改造、先覆盖后提高的办法,让荒山先变成草坡,再变成灌丛,在生态条件有一定改善后才栽种乔木。历史上干热河谷曾有过许多森林,但目前在生态环境如此脆弱的情况下,盲目地大面积栽种乔木其结果只能是失败。
有的领导由于不了解自然规律和当地的实际情况,曾下车伊始就批评他们。但他们认为,植被是环境的产物,必须与土壤、气候、水资源等条件相适应。植被是植物群落的总称,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既不能唯书也不能唯上。目前干热河谷的特点是“旱季一片黄,雨季一片绿,火烧一片黑”,植物主要有节水型(茅草等)、蓄水型(仙人掌等)、忍耐型(还魂草等等)三种,他们正在研究如何适应水热失调的自然规律,找到草、灌、乔的最佳比例,并且筛选出一批最适合在干热河谷生长的树种。他们已与中科院合作,在云南的元谋县进行干热河谷植被恢复技术实验,小桐子、印栋等植物都是他们研究的对象。
攀枝花市林科所成立20多年来,研究项目已完成近100项,其中约20项获奖,但是面对干热河谷生态环境的改善,仍然任重而道远。
除了自然条件的恶劣外,目前还有两个问题让当地的林业主管部门和技术人员们十分担忧:一个问题是介壳虫、小蠹虫等乘虚而入,受灾面积已达到10万亩以上,并且扩展到了西昌、德昌等林区,对森林造成毁灭性后果;毒草紫茎泽兰(俗称飞机草、霸王草)也以每年推进15公里的速度从云南省到攀枝花大面积蔓延,连凉山州许多林区也被这种毒草霸占,一片片山坡只剩下了这种可怕的毒草,不但使牲畜中毒,而且破坏了森林的生态系统,使植物群落和生物多样性都无法形成,但目前还没有找到治理它的办法。另一个问题是贫困与生态、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如何统一?从凉山州拥入攀枝花林区的“盲流”和“生态难民”已经有几千人,到这里后他们大面积毁林开荒。在攀枝花市著名的苏铁保护区发现了一户“盲流”,竟有14个孩子!如何让农民富裕起来?这个问题不解决,生态问题也无法解决!越穷的地方总是越不顾生态环境,老百姓们如此,领导也是如此……
当然,对干热河谷的治理大家仍然既有决心也有信心,从事环保生态和林业工作的专家和工作人员们都认为,目前是我国生态治理和林业发展的最好时机,而攀枝花市委、市政府对这项工作也十分支持。我考察所到之处,绝大多数地区天保工程的地方配套资金(中央80%,地方配套20%)都无法落实,而攀枝花市财政却年年配套700多万元,大大超过了配套20%的比例,除此之外,对城市绿化还拨出巨资。市委书记秦万祥曾多次强调:
对生态环境新账不欠,老账要还,一定要解决干热河谷造林这个世界性难题。作为长江上游地区,我们一定要有大流域意识,一定要担负起流域责任,通过十几年奋斗实现山青水也秀,水秀山也青。
一位经济学家曾说,人类19世纪争夺煤,20世纪争夺石油,21世纪将争夺水。中国是个贫水国家,一些大城市由于地下水开采过量,已经造成地面下沉,情况十分可怕,作为领导,一定要有决心,把生态环境问题放在全局和可持续发展的高度上加以考虑。人类破坏了自然,自然一定会惩罚人类,这个问题关系民族存亡,绝不可等闲视之。
从1999年开始,每年雨季中的6月29日便是攀枝花的植树节,这一天全市领导和群众都一起上山植树。
2001年5月,在纪念长江科考漂流的石碑上,地处干热河谷的攀枝花市向长江沿岸各城市呼吁,一定要爱护母亲河,一定要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