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经院是藏族人民心中的圣地。庙里经书很多,许多人认为,绕院墙走一圈便等于诵了好多遍经文,因此院墙旁总有许多正在转圈的人,冬季每天更有四五百人之多,来自藏区各地。一位藏族老人告诉我们,他从道孚来到德格三天,已经围着院墙转了近1000遍,他说,只要转完1111遍,也就功德圆满了。
印经院创建于1729年,200多年间经历了10代土司,但10代土司都全力保护并扩大这个文化宝库,藏传佛教五大教派的高僧们也全力关心和支持它的发展,使它一直保持着全国之最的地位。而经院里也一视同仁地收藏和刻制着五大教派的各种典籍,不存在排斥任何一派的现象,正是这种兼收并蓄“百花齐放”的观念,带来了德格文化的繁荣。
印经院每层楼房里都收藏着不同的经文。由于正在改造线路,停了电,里面的壁画和塑像都看不清楚,但那堆满了各种木架、浩如烟海的典籍还是使我吃了一惊。上百个年轻的僧侣正在印制经文,大藏经百科全书是用珠砂印制的,共有212本之多,内容包括佛理、天文、地理、哲学、历史等等。据说印度的大藏经已被烧毁,德格印经院的应该是绝版了。
德格县林业局局长和副局长告诉我,“天保”工程和退耕还林得到了藏传佛教五大教派的一致拥护,很少有一个政策会这样得到人心的。
由于各种原因,地处雪域高原、交通不便的德格是个贫困县。过去伐木时老百姓靠在林业上打工——砍木头、装木头、运木头、再加上打打猎,采点沙金过日子,国家下达“禁伐令”并开展“天保”工程后,既不准砍树又不准打猎,还不准采金,只能靠一亩地产一两百斤青稞维持生活。有的人家春天缺粮去借贷,青稞收下来还了帐,留下种子便所剩无几;有的上半年靠赊帐,下半年靠挖虫草……日子过得很艰难。但尽管如此,老百姓们都称赞“天保”工程好、退耕还林好。大家说,我们这里是金沙江、雅砻江的发源地,生态屏障应该从这里开始,过去到处乱砍树、乱采金,搞得江水浑浊了,还经常发生洪灾和泥石流,再不保护,真没法过日子了!
在推行“天保”工程中,各大教派德高望重的喇嘛与活佛们都起了很大作用,他们不但用宗教的观点向老百姓们反复灌输保护自然环境、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意识,而且身体力行。许多大喇嘛都主动要求把一些林区划归寺庙管护,由寺庙无偿地进行管理并防止山火。林业局同意后,一片片树林成了禁采禁伐的“神林”,全都管护得很好。
植树季节到了,有一天,在大雨中,德格县林业局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玛尼干戈附近竹庆寺的嗄绒活佛竟冒着雨雪驱车翻过险峻的雀儿山,亲自前来购买5000株云杉苗。活佛的行为使在场的人们都深受感动。这位慈祥的活佛还反映,竹庆寺附近的森林染上了病虫害,要求林业局尽快派人去治理。
格萨尔纪念堂的巴夏活佛亲自为纪念堂旁的雅砻江边设计了一个占地800亩的绿化带,并和僧侣们一起种下了15万株柳树、杨树、杉树、沙棘等树苗。还派了两名喇嘛专门进行管护,他本人随时检查。
高原上长冬无夏,植树季节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县林业局要雇请民工突击,但老百姓们不愿来——要上山挖药材哩,林业局只得请昂翁彭措活佛帮忙。活佛下令每户必须来一个人植树,又派了一批僧侣参加义务劳动,老百姓们乖乖地服从了,种树的任务完成了。
在德格考察时,当地人曾经多次自豪地告诉我,德格保存着长江上游最后一块没有遭到破坏的原始森林。
多年来对森林的乱砍滥伐,使三江源和长江上游森林面积急剧减少,考察所过之处我基本看不到美丽的原始森林,掠过眼帘的只是自然更新或人工更新的次生林和幼林,这些幼小而孱弱的林木还起不到涵养水源和遏止水土流失的作用。听说德格居然还保存着地地道道的原始森林,自不免喜出望外了!
这片森林在离德格县城约两百公里的金沙江上游河谷地带,海拨3300米到4200米,绝大部分是亭亭玉立像翠塔一样的云杉和冷杉,除此之外还有秀丽娇媚的桦树和婀娜婆娑的高山杨,面积达1万多公顷(十六七万亩)。
远远望去,这片森林在层峦叠嶂间,堆着一层层浓厚的绿色,像波浪般地起伏翻滚。走进去,四面八方苍绿一片,到处都是七八人合抱的大树,它们巍然矗立,不知道已经在这个地球上生活了多少世纪。地下是厚厚的腐殖层和各种菌类、苔衣,踩上去软软的。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各种乔木、灌木和杂草构成了完整的植物群落。大树小树一层又一层遮天蔽日,即使白天进去也必须带上指南针,否则就会迷失方向。阳光从树叶和树干的缝隙中穿透进来,明明灭灭、斑斑驳驳地落在老树的苔藓上、彩色的树叶上……站在密林深处,露水轻轻地落在身上,不知名的小鸟在头上啁啾和歌唱,呼吸着森林的芳香,感受着四周无数生命在欢乐地成长和噪动,静静地倾听着自己的血液在躯体里流动,整个身心会有说不出的幸福和舒畅,而一种对大自然的依恋和敬畏也油然而生……
这些美丽的大树是那样的威严,那样的生气勃勃,确实是有生命的,它们从历史中走来,向人们传达着逝去岁月中的信息,传递着大自然独特的声音。
它们似乎在呼喊:贪婪的人类啊,停下你们罪恶的斧锯吧,要珍惜大自然的赐予!
于是我终于懂得了,为什么藏族人民会称它们为“神树”和“神林”……
若尔盖的绿色宝石:包座森林
2001年8月初,我到了川西北大草原上的若尔盖县。
美丽的川西北大草原地跨长江和黄河两大水系并处于源头地区,属高原高寒地带,也是青藏高原东部边缘高山峡谷区向高原灌丛草甸区过渡的地带。
从阿坝县驱车过来,一走进若尔盖,群山似乎一下子远远地退走了,草原变得更宽阔了。虽然已经出现不少沙化的地方——特别在黄河沿岸更加明显,但是草原仍然雄浑而美丽,竟让我想起了曾经到过的新疆天山脚下的伊犁大草原。
由阿坝、若尔盖、红原三县组成的川西北大草原,历史上曾水草丰盛、牛羊肥壮,是阻止我国西北部沙丘南移的天然屏障。境内美丽雄伟的达欧山相传是“神山”,山神保佑着这里的崇尔部落,梅花鹿是山神饲养的神鹿……
但是自1958年以来,由于人口的增长,人为活动的加剧、草原的过载乃至组织“捕猎队”等行为,若尔盖生态环境已经急剧恶化,沙化和荒漠化现象出现,珍稀动物濒于灭绝……若尔盖生态环境的恶化已经引起四川省委、省政府和舆论界的强烈关注,被视作是四川省的心腹大患之一。
然而,在若尔盖我却意外地看到了一片极为美丽的天然林区——包座森林。这是嘉陵江重要的水源涵养林。森林蕴藏量丰富的包座乡,据说是全国五大林区乡之一,有林地近8.7万公顷(130万亩),其中郁闭的森林面积达3.2万公顷(48万亩),而且是以紫果云衫为主的天然林,活立木蓄积量估计在200万立方米以上。
包座乡离县城85公里。汽车离开县城后向东北驶去,最初公路边是草原,在朝阳粉红色的光辉中,草原从一夜的酣梦中苏醒了,小草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百灵鸟在空中快活地演奏着晨曲,雄鹰盘旋着,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它的领地,一群群牦牛怡然自得地在水凼边饮水……行驶20多公里后,汽车从平坦的草原拐进了山沟——当地人称之为巴西沟,于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色便出现在人们眼前。
山沟里是森林的世界,甚至连汽车行驶的道路两边也完全被绿树封闭,嫩绿色的柳树、杨树,苍绿色的柏树、云杉以及许多不知名的灌木和乔木簇拥在路边,高高低低、重重叠叠,构成了高原上真正的绿色通道,树枝竟不时地从窗外伸进了车窗。有时前方山重林绿,似乎已经没有道路,直到汽车驶到跟前,才发现绿色深处还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这样美丽的绿色通道,不要说在高原上,即使在内地也很少看到。
汽车越往沟里行驶,两边山崖上的绿色便越发厚重,层峦叠障间一层又一层的绿色堆积着,向阳的山峦如碧玉般透明,背阴的山峦如墨玉雕成。在光与影奇妙的作用下,一幅长长的画卷展现在人们面前……
汽车驶进包座乡的原始林区了,一棵棵几人合抱的大树出现在面前,一阵阵森林的芳香扑鼻而来,我们忍不住下了汽车自己在林间漫步。前后左右都是森林巨人包围着我们,而且主要是珍贵的紫果云杉。这是我国西部特有的树种,它材质优良,不但是制造枕木、电杆、桥梁、船舶、车辆和建筑物的优质材料,而且还是制造飞机、乐器的特殊用材。除此之外,由于紫果云杉木材纤维长、洁白、含脂量少,又是人造纤维和高级纸的最好原料。
紫果云杉的外形也极美,比别的云杉树种更加秀丽,它的针叶更加纤细、更加婀娜。一棵棵挺直的、参天的大树,树龄全在百年以上,甚至二三百年,树干上长满了苔藓。它们像一座座圆锥形的绿色宝塔矗立在高原的蓝天白云间,雄伟、秀丽兼而有之。
这是大自然留给若尔盖县一块绿色的宝石。
在海拔3000米至4000米的地方出现这一大片原始森林,的确是大自然的杰作。
我们走进了巴西森林经营所和巴西护林指挥所,这是森林中一幢漂亮的建筑,有办公室、宿舍,还有小小的花园,开满了红花。所长是藏族干部罗戈太,他身材高大,五官带着某种欧洲人的特点,大大的、凹陷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微微卷曲的头发,虽然高原的风霜在面庞上刻下了许多皱纹,但并没有影响他的俊秀,反而更增添了一股英武之气。他管理的巴西林区包括4个乡、27个村,其中最主要的是包座乡的紫果云杉天然林保护区,由于管护出色,林区已经实现了“30年无火灾”,偷拉盗运木材和捕杀野生动物的现象也大大减少,特别1998年四川省实行天然林禁伐后,巴西林区更把护林、防火、野保、林政工作落实到每一个村、每一户农牧民,除此之外,还自己采种、自己育苗,搞起了苗圃,为植树造林提供了大量优质树苗。
生态环境改善后,许多逃跑了的野生动物又回到了林区,熊猫、金丝猴、鹿、金钱豹……等珍稀动物都重新出现了。
经营所和指挥所办公室的墙上挂满了各种锦旗和奖状,罗戈太也连续被评为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和县上的先进工作者,并连续当选为州和县的人民代表。
罗戈太初中毕业,当过教师,很健谈,说起话来逻辑性很强,对林政工作和林业经营工作都很认真,而且除了工作之外,自己的家业也搞得不错,有200多头牦牛了——当地最多的是400多头,“我算半个富翁吧!”他玩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