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殊向来浅眠,这一晚却睡得极熟。
甚至慕昶峰夜里起来,也没有吵醒她。因为没有开灯,卧室一片黑暗,慕昶峰点了支烟,神色复杂地站在窗前吸了几口,一星红芒忽明忽暗,颇显诡秘。
简繁的话犹在耳边,说慕奇峰并非慕氏所出,谢碧文正是得知这点,方竭尽全力为慕璟琛在慕氏争取一席之地。可是,他的顾忌却出在另一面。
三年前,简殊不辞而别。依着他的脾气,就算不做勉强,也不会放任一件不清不白的事情叫全港人笑话。但事出有因,父亲找到他,以这么多年来最为失望地语气对他说:“昶峰,你一向优秀,不该被女人迷了心智!”
然后,慕启元丢给他一份鉴定报告:“你大哥不成器,我不必去追究,但你要为了这么个女人,把丑闻闹到家里来,别想!”
他看完那份亲子鉴定,整个人犹被泼了一盆冷水,悲怒而清醒。
只是这时候,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慕启元只顾训斥,怕也气得不轻:“我从不信你会做出这种蠢事,若是单单为了打击你大哥,也未免太叫我失望,还是你想好了,要我这把老骨头,今朝被你活生气死?”
这话太狠、太绝,慕启元不禁剧烈地咳了几声,他连忙止住父亲的训骂,回应说:“我相信不会有人随便谈个女人都要看看是否沾有血亲,既然于我没有半点好处,我何必引火****?”
他自然不会告诉慕启元,与简殊的相遇,全是拜他大哥所赐。他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正是应付慕奇峰的一套:大哥以为男人尽是靠着女人凑成交易的,所以送来一个岑佩如不够,还要买一送一;岑佩如在商场亦算是摸爬滚打了多年,审时度势,也能分出利益,寻个正主,倒是简殊,不过是个年轻慌乱的小姑娘,次次怀疑,次次试探——她的出现看似理所当然,又全无道理。
最针锋相对的时候,慕奇峰与他晚宴后相遇,问他:“听说,你手下的岑助理被你遣去了加拿大,老二,你也够薄情的!”随后一笑,又问,“新上任的这个小姑娘,倒是看起来老实多了。”
慕昶峰别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大哥这是对岑小姐跳槽极为不满?同为慕家人,还是别这么生分的好。”
真正对付一个人,放条毒蛇才算是轻的,若狠得下心来,送你一朵罂粟花,要的才是你的命。
岑佩如是那条毒蛇,而简殊,正是那朵罂粟花。叫人越提防,越上瘾。
在慕氏兄弟的斗争中,慕奇峰每次都输给他,因为心够狠,他终于赢了一次。
慕昶峰一支烟抽完了,又点了第二支。
烟雾缭绕下,是埋在月光里,轮廓分明的侧脸。
周围实在安静,他甚至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安谧而均匀。他忽而想起她问他:“三年前我离开,你明明可以知道我的去向,但是你一直没有找我,所以你现在又是何必?”
他回答说,过去和现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态。
因为不止心境会变,包括很多既成事实,如被时间洗涮一遍,都可能变成另一个样子;当然,更因为另一场无可避免的牵扯。
他知道,战役即将打响,这次怕是不止慕奇峰,更有心计有手腕的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与他素无来往的谢景文,竟打来电话,欲假谢家小型家宴,请他来坐坐。想必是时间紧逼,叫对方迫不及待了。
何景年提示:“谢先生这次请您过去,该是为了东联一案。”
慕昶峰予以否定:“不,真正厉害的角色已经坐不住了,我倒不急于一刻。”
何景年略有思绪,只道:“谢家人的面子不轻,虽说是场家宴,以谢慕两家的关系,怕是人都齐了。”
“看来正是算准了这一点,”他停顿一下,又问道,“上次交代你办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何景年答:“内部消息,富康的财务公司近期会与日本方面签署百亿日元的贷款融资,牵头的正是三友银行,谢景文功不可没;而报告表上,这一季度的收益又有大涨,是金融海啸后,富康的最好状态。”
慕昶峰道:“宏观经济不景气,想要翻身也难,倒亏了铁娘子这么上心。”
何景年继续道:“捞偏捞黑,一念之差,大少这次难免引火烧身。”
慕昶峰笑了一下:“那就盯好富康的财务公司,尤其是持牌人,一旦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
何景年应了一声,也就退下了。又剩他一个人,以落地的明亮大窗做背景,在这宽敞的办公室里,显得高瘦而孤独。
这是九龙行,已经脱离慕氏的九龙行总部,而他身兼集团主席,又在贸发局担任要职,如此风生水起,该有多少人称赞与羡慕。
然而,高处不胜寒。就像是背后美丽的维多利亚港,被世人渲染得太过传奇,又有几人能读懂她的百年寂寞?
当过去终成历史,每天都会有新的刺激。
还是孩童的时候,或许曾仰望这片美域,即便是锋芒初现的年纪,也将这里定为毕生所向,可是真的踏在这片土地上,俯望全港,他方觉得这种没有分享的热忱终是会慢慢冷却的。
没错,他从未这样渴望过一个值得信任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