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平城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怪诞之地,那么绿野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诡秘之所。千百年来,没有一个外人知晓绿野的神秘之处,绿野的居民知道,他们只是缄口不言。他们淳朴善良,他们的性格就像那巍峨的大山一样坚强,他的的胸怀如莽莽林海那样宽广。他们也和家乡一样,有着你永远也无法猜到的秘密。
当我和雄野昆立于高峰之上,俯瞰脚下一望无垠的丛林之时,我被这大自然的美景深深吸引住了。蓝天衬着白云,脚下仿佛是一匹其大无比的绿色锦缎,又像是青碧的海洋,随风泛起波浪。自然女神采天地之造化,聚日月之灵气,用时间之刀,雕出了这奇秀独绝的山水。
“这就是我的家乡。”雄野昆的脸上现出骄傲的神情——他的眼瞳都是绿的!
“绿野,果真名副其实。”我见过两个地方的自然之美,一个地方是内蒙大草原,另一个地方便是绿野。这种美,可以把心神融入其中细细体味,却无法用言语表达。旷古的风吹过,原始的野性在我血管里流淌,同现代文明的人性一起随脉搏而跳动。
雄野昆坐了下来,双手抱膝:“这里多好!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片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长大后无论走到哪里,我心中仍珍藏着这一片浓郁的绿。”
苍鹰在我们头上飞旋,四周流着缥缈的云雾,我醉了,在这美丽的景色中醉了。我也坐了下来,轻声说:“如果能在这美丽清幽的地方度过一生,也算是人生的一大快事了。”
“不,你错了,鹤鸣。”雄野昆神情严肃起来,“任何一个初来绿野的人都能看到它的美丽,却不知它的诡秘。”
“诡秘?”我重复,好奇地盯着这个年龄比我大一倍的朋友。
“不错。”雄野昆道,“这里与外界不同,在这里,指南针是不管用的,因为地下有强磁场,你必须凭着对山的熟悉,才能找到正确方向。有人称这里为死亡树海,锁魂山脉,在这里生长的人,都会有一种奇特的……”他骤然停住话头,问我,“你妈妈没对你说过什么关于体质的话吗?”
“她说我自小体弱,要习武弥补。怎么?”
“没有别的关于这里?”
我摇摇头。我只知道她也是绿野的,可是我以前从未到过这里,也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母亲从没对我说过。绿野此前对我只是一个地名上的概念。
他不再说话。
“接着讲呀!”我催他,“妈妈说了,这次代她回家乡祭祖,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尽管问雄野昆哥哥,他会告诉我一切该怎么做的。”
“你母亲白翯,她现在很忙吧?”
“是啊,正在忙一项平城的水利工程,不然也不会叫我回来。”
雄野昆笑了,笑得一脸沉默,沉默中又带有几分苦涩:“什么也不知道,真是一件好事……”
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村里。”我也站起来,这时雄野昆的动作忽然凝了一下:“听!”他轻声说,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握在手里。
我屏息谛听,一种细微的声响变化着接近我们,我攥紧了猎刀。
“什么人?”雄野昆厉声问,将石头掷过去。人影一闪,草里钻出一个年纪比我稍小的少年。
“螳哥哥,别把我的去向告诉他们,后面有个矮个女人和她弟,还有一个老外追我呢!”孩子焦急地说着,爬上了一棵树,动作迅捷轻盈,像只小猫。
“螳哥哥?”我望向雄野昆。“我的小名。”他简捷地说。
雄野昆的眉皱了起来:“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黑山雨,黑山风!”少年一边说,一边没入茂密的枝叶间。
雄野昆脸色一沉:“我也得躲躲了。”正说着,远处传来了狗叫,雄野昆忙转到另一棵树后,爬了上去。
一个矮小结实面皮晒得黝黑的女人拿着枪从树林深处过来,两条大狼狗跑在前面。她后面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一双狭长的眼睛狼一样盯着我,使我浑身像针刺一样不舒服。
“小朋友,你看见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穿绿衣服的小孩吗?”女人友好地问。
我摇摇头:“没有,您的孩子丢了吗?”
“他是我侄儿,昨天跟我闹点别扭,自己偷跑了出来。”女人焦急地跺脚,“这深山野岭的,万一出了点差错,我怎么向他父母交代啊!”
“这样吧,万一我看见他,就告诉他您在找他。”我彬彬有礼地说,“您可以边喊他的名字边找,不用这样悄没声音,他听到您的喊声,就会回来了。”
女人眉头紧锁:“我就怕这孩子听到喊声,越喊他越跑。对了,你住在这附近吗?”“我是来走亲戚。”我说。她怀疑地打量了我几眼,没说什么。这时,狂吠的狼狗引起了她的注意。两条狗正在少年藏身的树下转圈子,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看这两条狗的样子,怕是树上有什么野物吧!”女人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举起了枪。
“不会吧。”我装作好奇,仰脸看树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嘛。”
“狗是不会错的。”女人自信地说,向树上连发数枪。树叶唰唰掉落,但什么都没有。
女人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同高个子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继续向前搜索。男人打了声唿哨,两条狗恋恋望了望树,嗓子里呜呜了几声,跟在他们后面。
我怕那一男一女仍在附近窥视,不敢叫那少年和雄野昆。于是我若无其事地躺下休息,把草帽拉下来盖住脸。
过了好一阵,终于有了动静。雄野昆和那少年从另两棵树上下来。原来他们爬上树以后,都借繁密交错的树枝,攀上另外的树,防止被狗嗅出踪迹。
“螳哥哥,谢谢你。”少年笑着道谢。
“我也要谢谢你,他们也是我的对头。”雄野昆捏了捏少年的手,爱怜地说,“你个子高了,可还是那么瘦。这是白翯姑姑的孩子李鹤鸣。”他把我介绍给那少年。少年大方地握了握我的手:“你好,鹤鸣,叫我小白龙吧。我和螳哥是老乡,一个村里的。”
“怎么没看见赵德维和彭金斯?”雄野昆问,“他们不可能不来。”
“你指的是那个老头儿和洋鬼子吧?来了。”小白龙安静地说,“姓赵的虽然懦弱,却没有完全失掉良心,他放过我和白狐一次,可是另外的几个,实在是心狠手辣。”
“他们怎么来到了绿野?你又是怎么惹上他们的?”雄野昆问,“不是冲我来的吧?”
“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来,但应该不是冲你来的,他们在追捕白狐。”
“白狐?绿野没有叫白狐的。”雄野昆诧异地说,语气十分肯定。
“是一只白色狐狸,不是代号。”小白龙解释,“你们是要去村里吧?我们边走边谈。”
原来小白龙、雄野昆都是绿野村民,绿野村每个人都有动物代号,小白龙就是那少年的代号,而雄野昆的代号是阿螳。
小白龙半个月前开始放暑假,她便在山里做护林猎人,从黑山雨手中救出一只受伤的白狐。当时她以为他们只是偷猎者。但黑山雨等人穷追不舍,逼他交出白狐,使事情显得远非偷猎那么简单。他只好保护白狐在密林里东躲西蒇。
说起雄野昆和黑山雨的过节则要追赶溯到十三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异乡求学的少年,由于某种特异体质被黑山教授盯上,黑山追踪他一直到死,然后黑山的女儿黑山雨继续追踪。他们想要雄野昆做他们的实验品。
“可是,你有什么特殊性体质呢?”我气愤地说,“他们太不像话了,要绑架你做实验,这不是根本不把你当人看吗!”
雄野昆与小白龙对视了一眼,没有接话。
半晌,小白龙轻声说:“难道,那白狐,也是……”他们又交换了一下眼神,意味深长。我如坠五里雾中。
傍晚,我们来到一条小溪边,小白龙停了下来。“我把白狐藏在这附近了,我要把它领过来。”我好奇心大起,便要跟他一起去。雄野昆像对待弟弟一样温和地笑着,说要留下来给我们弄点吃的,然后连夜赶路,早些回去。于是我跟小白龙沿溪向上游走去。
大约走了一里路多一点,小白龙站住了,很准确地找致函一个被青草覆盖、伪装得十分隐蔽的洞口。他打了声唿哨,洞里便钻出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动物。
纯白的狐狸,每根毛尖都闪着光泽,摸上去光滑柔软温热,感觉好极了。也许黑山雨是想剥它的皮卖钱吧?我这样想。那狐狸的眼睛亮晶晶的,温柔地望着小白龙,轻轻地蹭着他的手。
“它好像很有灵性嘛。”我情不自禁地说。
“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小白龙说,“它们也像人一样……”话犹未了,溪水的下游传来一声枪响!
我身子一震,叫了声:“雄野昆!”
当我、小白龙还有那只白狐赶到出事地点时,已经晚了,雄野昆不见了,草地上还有着斑斑血迹。
我与小白龙对视了一眼,心里透骨地凉。
“小白龙!”一声轻唤,一个人拨开草丛,钻了出来。那是一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扎着两条小辫儿。
“小兔子!”小白龙惊喜地叫,“你怎么在这儿?”
“我采蘑菇啊。”小兔子说,“不知不觉走得远了。”
“这么晚了小心大灰狼啊!”小白龙做着鬼脸,张牙舞爪地吓唬她。
“你刚才有没有在这里看见什么?”我急急地问。
“嗯,”小兔子的声音又细又轻,“我看见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围攻另一个男人,那女人向他开了一枪,然后……他们就都往那一边去啦。”她指指溪对岸的方向,“我过来时曾在那个方向经过,好像树林中隐约有一架帐篷,不过我没怎么细看……”
“带我们去吧,好吗?”我恳求道。现在雄野昆必定凶多吉少,我心急如焚,恨不能马上就把他救出来。
“等一会儿。反正黑山雨一时半时不会伤他。咱们吃了东西再走。”小白龙道,“夜里悄悄地去,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救出来,否则我们相当于送死。”
“好呀,我这里有蘑菇。”小兔子欢喜地打开她背的小竹筐。
坐在火堆旁,我只是机械地吃着自己的那份烤蘑菇,全然不知是什么味道。小白龙和小兔子坐在一起打打闹闹,很亲密的样子,这更令我想起自己此行的伙伴雄野昆。白狐蜷在小白龙脚边,盯着熊熊火焰。
“哎哟!别太用力,痛……”小白龙大叫,原来小兔子刚刚给他当胸一拳。“奇怪,你怎么突然不禁打了?”小兔子见小白龙龇牙咧嘴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惊讶地问。
“我前几天被人打过一顿呀!”小白龙抱怨。
“怎么?你这样好的身手,谁打你不是自讨苦吃?”小兔子好奇起来。
“黑山雨那帮混蛋,在营地周围下套,上回我着了道儿,今晚去可要小心!”他低头拍拍狐狸的脑门儿,“我们去,你就别去了。他们要的是你。”
白狐乌油油的眼睛在火焰照耀下闪着神异的光芒,它低低颔首,发出了一声轻柔的鸣叫。
山风清冷,星月模糊,四野一片岑寂,几点流萤在草丛中飞舞穿梭。我们向着黑山雨的营地出发。
在看到营地以后,小白龙劝小兔子留在后面,但她坚决不肯,所以我们三个便一起行动,小心又小心。
我捅捅小白龙:“他们白天是两条狗,这里怎么多出来上条?”
“那个大的是狼。黑山风一到晚上就变成狼。上次我刚踩上钢夹,他就扑过来,牙齿抵住了我的脖子,可怕极了。”
“啊!”小兔子轻叫一声,蹲了下去。小白龙忙扶住她。小兔子皱着眉。指指腿,一个很大的捕兽夹,钢齿咬住了她的右腿。小白龙弯下身去解钢夹,一声低啸,大公狼一个跃子扑了上来。
我当时不是勇敢,只是出于条件反射,将猎刀掷了出去,刀子斜插入狼的身子,它也将我扑倒在地。
枪声破空。狼的身子软软歪在一边,我忍住恶心和恐惧推开它,喘息着站了起来,见探照灯大开,亮如白昼。黑山雨和一位老者站在帐篷外面,看着我们。小白龙手里的枪还在冒烟。
“小白龙,你杀了人。”小兔子带有几分怯色地指着地上,那里躺的不是大公狼,而是黑山风的尸体。
“没什么,不过是一条狼而已。”小白龙满不在乎地说。小兔子腿上的钢夹已被解开,我长长出了口气。
“小心!”小白龙尖叫,拉小兔子向最近的一棵树后滚去。我情知不妙,依样仿效,小最快的身法闪到离我最近的树后,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树皮被打飞,青烟直冒。
“小兔子,你怎么了?”小白龙惊呼,将小兔子抱在怀中。我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不敢冒然过去,只好站在原地。
“算了,黑山雨。”那老者按住了枪管,“得到一个已经够了,我们不要杀更多的人了。”
黑山雨果断的话有如冰块相撞击:“谁阻碍我,我就要杀谁。”
“给你父亲当助手时,我看他为了研究杀了一些人,那些人中有平常人,也有变种人,,”老者缓慢地说,“后来,你接管了项目,为了研究仍要杀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目睹了无数鲜血淋漓的无辜者尸体以后,我不想再干了。”
“赵德维,研究是要会出代价的,成功之后,对我国将有极为重大的意义。”黑山雨冷冷道,“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祖国。”
赵德维沉声说:“你是A国人,而我是中国人,我不会再帮你了。”
“你想背叛我?”黑山雨把枪口指向他,“那好,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一声枪响震动山谷。
这本是反被动为主动的绝好机会,只要小白龙对着黑山雨来一枪。可是他只是抱着小兔子,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动不动。我飞跑到小白龙和小兔子身边,问小白龙:“她怎么了?”小白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把她放到地上了。小兔子闭着眼睛,躺在一摊血里。我用发颤的手去试她的鼻息,心凉了。
“黑——山——雨!”小白龙怒吼,声音打着旋上升到高空,山鸣谷应,“我要杀了你!”
但是,帐篷前却只留下了黑山风和赵德维的尸体。黑山雨已经走了。我们搜遍了营地,没有黑山雨、彭金斯和雄野昆的影子。
第二天早晨,一架直升机飞过我们头顶,黑山雨的声音遥遥传过来:“野小子们,后会有期!”紧接着是一阵得意、放纵的狂笑。小白龙举枪射击,哗拉拉机舱玻璃碎裂。直升机迅速上升,在蓝天中化作一个小黑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