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入夜,伯凉城的上空就飘起了飞雪,伴随着呜咽刺骨的冷风,打在人脸上活生生像要将人封冻了一般。各家各户早已关窗门闭户。远远望去,只余那几家酒垆,微闪着零星的烛火。街道在冷风中反倒显得无比寂静阴冷。
“哒,哒,哒”的一阵声响,三匹棕色骏马,飞快地在街道中奔驰,溅起泥泞的雪水,留下深深的马蹄印。不过少顷,就被飞扬着的激雪毫无保留地覆盖。
马上的人似乎有要紧的事,使劲地挥动着皮鞭,冷风伴着冻雪模糊了他们焦急的神色。
“大哥,这小子好像昏死过去了。”三人行至城外一处破庙,老三张虎将马上的一个少年拉下,随意扔在破庙的一处,那少年只是微微闷哼了一声。却始终没有睁开紧闭的双眼。
老二赵阳开始在破庙里搜寻着柴火,准备生火,暖暖身子。他们三人显然是打算在这个破庙里歇脚,但是他们的手里都紧握着大刀,神色严肃,似乎紧张地戒备着什么。
“火别点太大,免得引来倾雪楼的那帮人。”老大吩咐道。
“泼点冷水,弄醒他。”长得高挑,但略微消瘦的老大裘关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少年,不再说什么,只是神色紧张地探查着破庙的周围。
这鬼天气,再加上是在破庙里,哪来的水,就是有也结冰了。张虎看了眼破庙外的积雪,不耐烦地起身,抓起一把雪,粗鲁地将那团雪压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脸上的温度熨帖着冰雪,冰雪渐渐化成冷水,从少年的脸上滑落,刺入少年单薄的衣衫。
少年微微呻吟,慢慢睁开了他紧闭着的双眸。他的脸亦被冰水冻得通红,而略过苍白的嘴唇则显示着这个少年的不适。
看了眼周围,少年将视线转到了眼前的张虎身上,淡淡的,没有被眼前的情景吓住的赧色,不带一丝情绪。
那过于秀气的脸上还残留着雪水,少年想要抬首将脸上的水拭去,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单手遮住嘴,尽力不让咳嗽声响起。
张虎看着眼前这张过于女气的脸,竟是有种被迷惑了感觉,内心更是涌起一股无法言语的感觉。
他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抬手,粗糙的大手抚上少年细致的脸上,居然没有想要收手的念头。
少年转首,看着张虎,眼里透着肃色,竟叫张虎心里一个寒颤。待他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少年的脸上,却有些不舍的收回。
娘的,一个男人作什么生的比女人还好看。定是多日不曾消火才有这反应,待这笔买卖成了,定要去成立最大的妓院好好去去火。张虎心里暗暗说道。
裘关和赵阳忙着警备,生火,倒也没有注意到刚才的一幕。
过了一会,庙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并有向庙内趋近的趋势。庙内的三个人握刀的手立时紧了些,三人面面相视,继而又紧盯着庙门口。
而倒地做在一边的少年,依旧一副不关他事的神色。
首先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只貂皮做的靴子,继而是另一只,等三人看清楚时,才发现是一个身穿灰色裘皮大衣的少女,腰间系了条不知用何物编成的红绳,红绳的尽头挂着一只银色的驼铃,她每走一步,上的驼铃跟着响动。模样算不上好看,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异常明亮。
“原来已经有人拉。”少女粗略看了眼,牵着手中的缰绳,兀自找了庙内较为僻静的一角,继而开始生火。
三人见是个过路的少女,且脚步声那么重,应该不会武功,才松了口气,继续烤火。
晏无端没有想到入了夜雪会下的那么大,她本想趁着还没入夜进城找家客栈,只是还没入城,就被这风雪碍了脚程。
从马上拿了壶酒,一边烤火,一边喝酒,暖着身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晏无端喝了口酒,斜眼看了看围在火堆旁的三个人,俱是穿着厚实的棉衣,神色凝重,而另一边的少年,看上去身子单薄却只是穿着一身外衫。仔细一看,却发现他的身子似微微颤抖,紧抿着的双唇。脸上过于惨白,睁着的双眼透着淡淡的疏离。
有些惊艳于这个男人过于精美的脸,却也只是那么一瞬。
晏无端心里马上有了计较,这三个人绝不会是和这个人一伙的。应该是这三个人挟持了少年,或者是别的原因。但,这些都与她无干。
晏无端又从包裹里拿了些干粮,就着酒水,一口一口吃进肚子。
“姑娘,我四人被风雪所阻歇脚在这破庙,不料干粮用尽,不知可否……”裘关说这话的时候,面有难色。
晏无端不说话,只是将包裹中的干粮朝着三人扔了些过去,自己就着墙壁闭目养神。
“多谢。”
三个男人就着雪水,将晏无端扔过来的干粮虎咽一番,毕竟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能有东西吃已经很不错了。
裘关看了看躺在一边虚弱的少年,走到他面前,将手中剩余的干粮递给他。
少年看了眼他手中的干粮,不做声。
“倾雪公子,这里可不是你的倾雪楼,没有人伺候你。”裘关将干粮放在一边,接着烤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正当庙内三人稍微有所放松,准备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庙外传来了一阵笛曲。
笛声婉转缠绵,细长幽怨,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魔力,让人沉浸在笛曲中。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本是哀愁的笛曲,此时却渐渐透着无法言语的肃杀。
“原来是魔笛先生到此,关中三煞不知先生到此,真是有失远迎。”在裘关话音落下的同时,三人立马起身,紧张的将少年包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庙外。
笛声渐近。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曲终了,只见庙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在飒飒的冷风中,白袍被吹得咧咧作响。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竟然可以穿着这么单薄的长袍,足可以说明眼前这个人内力修为的高低。魔笛先生的内力修为已可以和这自然抗衡,且丝毫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
“一曲招魂已过,是时候送各位上路了。”魔笛先生手中的长笛发着幽幽的亮光,残忍嗜血。
“魔笛先生,我们关中三煞是奉了武林盟主萧玄的命令,将此人带到建州,还请先生行个方便。”
“方便?不能给。萧玄?老夫不认识。”
“大哥,还与他多说什么,与其等死,不如我们兄弟一起上,说不定还能有条出路。”三人互相凝视,已有了决定。
魔笛先生断无痕,向来以一首招魂为记,招魂曲后,招招夺命,手段狠厉,江湖上少逢敌手。
话音刚落,只听见笛音肆起,不同招魂的缠绵,此刻的笛音却像是一把利剑刺入他人的心脉,不留任何余地。
关中三煞原以为,以他们的功力虽不敌断无痕,至少也可以虚应一下,却没想到连招架的余力都没有。
三人被这刺耳的笛声震得头痛欲裂,倒在地上不住翻滚,不多时便七窍流血,身子极度扭曲,在痛苦中死去。
“我道怎么会有人听了我的笛音毫无反应的,原来是个废人。”断无痕绕过地上的尸体,走至火堆,似乎觉得躺在地上的少年不具威胁。
突然,他的瞳孔一缩,得意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狼狈,随即便哈哈扬长而笑。
“今天真是好日子,没想到你也在此。”此话却是对着正在墙角休息的晏无端说的。
“应该是我有幸能再见到前辈。几年不见,前辈的功力真是越发厉害了。”
“哈哈哈哈,既然你在这,我就不打扰了。”魔笛先生竟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庙外。
虽然,此时的他冷得厉害,但是魔笛先生和她之间的对话,他还是听得很清楚的。这个江湖上,忌惮魔笛先生的人很多,可能让魔笛先生也忌惮,买上三分面子的人却是为数不多的。
他的心中很快有了计较,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是夜,魔笛先生走后,这破庙倒也安静,不曾再由什么人来打扰。若非地上那三具死相极其恐怖的尸体,就要让人以为,这只不过是两个普通人被风雪所阻,暂时栖息在破庙中罢了。
晏无端抱臂养神,中途醒来加了些柴火。而那个少年依旧维持着一样的姿势,从他胸膛的起伏已经看不出什么,若非她是晏无端,亦不可能听得见这气若游丝的呼吸。
很好,明早醒来,应该是会有四具尸首了。
外面的风雪已经渐渐变小,从窗外望了眼,晏无端收拾了下,带上行囊,熄了火,准备上路。
那个少年身旁的火堆从魔笛先生走后不久早已灭了,而以少年的情况,他更是没有力气中途找柴禾添火的。
破庙内并不暖和,而这样孱弱的一个少年,穿得又是如此单薄,在没有烤火的情势下,晏无端并不认为他撑得下来。
晏无端踩着轻快的步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甩动着红绳,阵阵驼铃声中,她的心情很不错。
手中的毛驴似乎感受了她的心情,也很应景地叫了两声。晏无端颇为满意得赏了它一根胡萝卜。
“姑娘……”暮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晏无端的脚踝。虽然穿着裘靴,但晏无端仍旧能感到来自这个少年身上的冷意。
她抬起脚,挣扎了一会,无果,少年看似柔弱,却狠狠地扣着她的脚踝,任凭她使多大的力气,还是死死的抓紧了她。
无奈,晏无端抬起另一只,不留余地地踢向少年抓着她脚踝的手。少年似乎昏了过去,闷哼一声后,再无其他动作。
那只手,就像是临死之人,死前想要抓住的最后希望一样,那样的强烈,那样的执着。
晏无端踢了一脚无果,准备再踢一脚时,少年那精致的脸此刻却映进了她的眼帘。昨夜,她不曾仔细看。如今一番折腾,少年苍白却不乏秀色的脸清楚的展现在她的面前。真真是个美人啊。不知道卖到倌楼可以换多少上等杏花白。
晏无端俯下/身子,手掌探了下少年额间的温度,很烫。若再这么烧下去,不死也傻了。但他也应庆幸,若非发着高热,怕是早已冻死了。
扣住少年的下巴,将一口烈酒灌进少年的嘴里,指尖用力,沿着他的喉咙,将酒液渡入少年的腹中。
一口一口的烈酒暖了少年的心脾,本已意识模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无助中透着淡淡的绝望。不过片刻却又昏死过去,好在他松开了手。
正当晏无端以为可以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这少年不过是换了下地方,抓住了她的衣角。晏无端无奈,却佩服这个少年的毅力,只好带上他一同上路。
“阿毛,要辛苦你了。”喂了根胡萝卜给阿毛,拍拍它的脑袋,示意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