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方丈左手一挥，突然间幽香暗扬，一尊白玉香炉乍然出现，光照处，只见炉身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方丈道：“本无香炉之物，故无香炉之影；今既有其物，必有其影。本教乍看孽徒甚多，只缘物性尚存，老僧修为百载，尚需藉此区区蒲团。施主灵慧通真，如何又把阴影当真？”
“方丈既知有阴影，必知阴影有时会掩盖炉座。”
“阿弥陀佛，施主再看，哪里又有炉座？”
阴影尚在，暗香犹存，眼前的白玉香炉却消失无踪。石春翠微微一笑，她认定这不过是简单的幻术，嘴里却道：“方丈法力高强，足证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阿弥陀佛，施主为知所困，真幻不分。”
“小女子资质驽钝，不懂禅机，但是贵寺喇嘛仗势欺人，难道也是虚幻？”石春翠不耐转弯抹角，干脆豁将出去，挑明了讲。
“阿弥陀佛，这是施主只见阴影，未见炉体故。”
“请方丈明示。”
“阿弥陀佛，佛界本空，却是真空，真空为一，抱一即佛。”方丈双手合十，瞑目开示。各大护法均下座顶礼呗赞，口诵“阿弥陀佛”。
徐润不知所措，见石春翠仍然正襟危坐，只得端坐不动。
方丈依旧瞑目合十，继续道：“人间是浊，因人各一心，一心又分数心，生生不息，永无了时。人心若不能收敛，当永留浊世。”
方丈手一挥，皓皓香炉复现，他手指一弹，“咚”地清脆一声，香炉破为千万碎片，地上阴影也化做无数。
金方丈继续道：“修行之意，是求将我心化尽，以归于一。而凡人之行，是将一破做万万，所以天下乱象不绝，人心轻浮不固。”
石春翠问道：“方丈既已知其因，何不大发慈悲，救助他们脱离苦海呢？”
“阿弥陀佛，施主有此愿心，自是功德无量。只是施主不知，世间众生亿亿兆兆，非仅人类而已，能臻人类层次，已属兆亿分之一。要救世人脱离苦海，当先使察觉苦海之本末，再确定解脱之决心，否则不能称为救助。”
“小女子愚鲁，一就是一，为什么要化身亿万呢？”
“阿弥陀佛，石施主可谓善问者哉！施主可知事物有大小先后？”
“小女子识得。”
“阿弥陀佛，大与小之间，能分为若干？先与后之间，又有多久？”
“可分为无尽。”
“阿弥陀佛，既然无尽，岂非亿万？”方丈见石春翠正沉思默虑，停了一下，又继续道：“再若见大小为一，先后亦为一，不分不辨，不取不舍，又是如何？”
“恕小女子无知，那岂不是愚昧？”
“阿弥陀佛，愚字是有心而不知，昧字指可见而不识。人本来面目是不知不识，进而略知略识，既而有知有识，终至尽知尽识。其始为无，进而有，有而多，多而全，全复归于无，是为轮回。”
“请再恕小女子无知，佛祖为何要造此苦海？岂不是太残忍了？”
“阿弥陀佛，宇宙本存，何言建造？若无少，何来多？若无苦，何来甜？比较才有认知，认知始能觉悟，人生正为‘自我’经历之轮回。轮回中自有选择，譬如河道，水性向下，土性相阻，水可聚而成湖泊，亦可直泄千里，回归大海。苦乐无非引人觉悟之契机，有如渡河之舟船。人若住于船，则不能登彼岸，若执着于苦乐，则难觉悟也。”
石春翠一听，心中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润不懂禅机，只觉得方丈最后一句话蕴藏无穷的奥妙。心想人生难道只是影子吗？是谁的影子呢？再说自己蒙受殊荣，堂而皇之地坐在一金方丈身旁，就只为了做那什么媒介？为什么是自己呢？
徐润还在胡思乱想，但见诸护法同赞：“阿弥陀佛！”而后，便各自归座。
方丈又道：“阿弥陀佛，当局亦为众生，欲参智慧之门，尚须破除知障，否则化身亿兆，只不过是亿亿兆兆，离本体欲近反远。”
徐润便问：“请问方丈，什么是知障？”
方丈道：“阿弥陀佛，人所知者，如‘矢’出于‘口’，是过去之事。无知之时，以有知为明。既知矣，又执着过往之知，是为‘知障’。”
徐润便问方丈道：“不执着于已知，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行事呢？”
方丈道：“阿弥陀佛，日出于东，昨日如此，今日如此，人料测明日亦然，遂有‘日出于东’之知。而人间事物变化无穷，知识蔽障壁立森列。孔子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易言之，虽仅闻一而究其所以，乃得知十、知百、知千。”
徐润再问方丈：“如下愚等又如何破除知障，直证真如？”
方丈又合十顶礼道：“阿弥陀佛，我佛如来，开示于《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云……”众护法闻言，又离座屈膝恭听。
方丈继续道：“‘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当生如是心。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则非菩萨。所以者何？须菩提，实无有法，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
众护法顶礼聆听，貌相庄严，似乎领受到宇宙中无尽的光明。直到方丈诵毕，众护法才又回位坐定。
方丈又道：“智慧是道，大道无功。人必须先觉，觉而后悟……”
徐润插口问道：“请示方丈，下愚应从何而觉，又如何能悟？”
方丈道：“阿弥陀佛，觉者知也见也，得见人世之烦苦也。悟者吾心也，若我心不去，则所知所见皆私，智慧难生。我佛慈悲，为渡众生，特说此机缘。徐施主来此，实因天下****将兴，菩提之心初起。今日智珠在握，若觉悟得时，即得成正果之日。”
徐润听到“智珠”二字，心中一动，忙问道：“敢问方丈，智珠从何而来？又该到哪里去呢？”
方丈双手合十，瞑目端坐道：“阿弥陀佛，言有所尽，智慧无穷。解铃尚需系铃人，还请施主自斟自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