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抑着心口的怒气,连脸皮都不要了,没有一丝顾虑地就爬上了别人干净的床铺。活在黑暗的泥沼里,我时刻在战斗,偶尔,我需要休息。
阖上眼帘,我翻转了几下,身体习惯性地蜷曲成团。似梦非梦的,我总忘不掉早已过去的曾经。或许我从出生那一刻,上帝就已经为我安排好结局。很久以后,当我在时光里老去,性格中的棱角在无声无息间被磨得圆滑了许多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跌进命运特地为我安排的陷阱。
白敛华,就是我毕生的劫。
朱志岑只不过去了趟卫生间的功夫,刚推展开宿舍门,抬眼就望见自己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男孩。他气得全身发抖,再瞧瞧地上未动的行军袋,朱志岑艰难地找回了理智。他有严重的洁癖,哪怕是被人阅读过的旧书,朱志岑都无法忍受。何况此刻,就在他眼前,他的床竟然被别人睡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看上的姑娘被别人上了一样!糟心极了!
“喂!醒醒!你醒醒!”
他故意下了狠劲去拍床上的人,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床上熟睡的人依旧一动不动。那人挨着墙睡,只留后背背对着朱志岑,他看不到霸占了他床的男孩的脸。朱志岑冷静下来,细细听才发现,从头顶,一直传来絮絮叨叨的呢喃。
朱志岑害怕刚到学校就摊上事,他立刻爬上床查看男孩情况。刚挨近男孩,他就瞧见了梦魇的人脸上纵横的泪水。男孩有着立体深邃的五官,和眼泪这样的组合搭配,让朱志岑感觉十分违和。
朱志岑瞧见新铺的竹席上还有男孩未干透的泪水痕迹,他再也控制不住地猛摇床上的人:“你大爷的!给老子滚下床!”
朱志岑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待人十分礼貌,要想他骂人,除非,像今天这种严重超越了他忍耐底线的事。
在梦里,我还在重复往昔和现在的疼痛,兀的,却突然被人叫醒。亲手撕开的伤疤,它刚刚流下鲜血,它还没彻底裂开,它还没露出骨肉和筋血……
这个带着金属框眼镜、怒视我的白净男人,竟然敢打断我的梦!难道他不知道吗?此刻我的愤怒,比他多百倍、千倍!
脸上还是湿润的,我微微扯了一下唇,就将他用力地踢了下去。我是坏人,我只凭感觉做事。
朱志岑没想到我会这么对他,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床边的护栏,起到了缓冲的作用。不然,他可能真的会摔残。
被我一脚踹下去的时候,朱志岑的小腿磕倒了凳子,他及时感觉到腿部的疼痛,却没有心思管它。“你!------下来!谁让你上我的床了!”朱志岑真的生气了,他绷着脸,跟我这位未来的室友兼同班同学,没留任何情面。
“sorry,真是对不起了。”
我自小就厚颜无耻,对于他不痛不痒的呛声,连反击的兴趣都没有。相由心生,凭他一脸书呆子的刻板模样,我敢肯定,他根本不会爆粗口。
朱志岑没料到我会同他道歉,他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拿他清冷的波光瞪我。他笃定我随意的道歉并非真心,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只能闷头开始腾地方。
现在你们该知道,坏人手册第三条,请不要叫醒一个正在休息的坏人!沉睡的坏人,已经是坏人对世界最大的慈悲。
定了必胜客的外送,勉勉强强将晚饭应付过去,我继续摊在如今名正言顺归属于我的床上琢磨李勇前几天嘱咐我的话。我不信这个曾经出卖过我的男人,尤其他和我妈的恋人关系,让我打心眼里抵触他。
他偷偷摸摸地跑到秋家来找我表忠心,究竟想得到什么好处?无论他打的什么主意,我都不会再愚蠢地被他利用。我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满心渴望得到别人关心的小男孩。
我的灵魂,早就奉给了魔鬼。我是坏人。
坏人只能对坏人产生好感。
已经很晚,长长的白色聚光灯管斜斜地裸露在外面,而细管的两头早已烧黑。对面的书桌前,朱志岑还坐着在专心地看书。他时不时翻书的声响飘到我的耳朵边,总让我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直觉告诉我,朱志岑和我是同一类人,可能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做坏人的段数比我还高明。他会抓住你的弱点,徐徐地、准确地攻击,最后,让你溃不成军。而我,喜欢以最直接、最暴虐的方式结束纷争。
我又睡了一觉,被尿憋醒的时候,已经12点。宿舍熄了灯,朱志岑坐在台灯下涂涂画画,不知道又在做什么试卷。我心情抑郁地从臭烘烘的公共卫生间回来,一只脚刚踏上突出来的爬梯,就听他轻声说:
“蜷缩着身体睡觉的人极度缺乏安全感,他们很容易产生自私、嫉妒和报复的心态。因为他们非常容易发脾气,所以围绕在他们周围的人都要非常小心,避免触动他们的痛处而激怒他们。秋生同学,为了避免以后我们再有矛盾产生,你能告诉我你的痛处吗?”
他的话音未落,我就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心底的火焰蹭蹭地燃起,我只想他现在就断气,这样他就不能再说刺激我内心的话。
他笑得云淡风轻,用力将扼住他脖颈的我的手指一根根利落地扒下,朱志岑继续道:“书上还说,你这样的人,虽然外表刚强,实则内心柔软。”
朱志岑这一句话,炸得我想立刻杀了他以证明我是多么坏的人。而我,也是这么做的。
我握紧拳头就扑了过去,和他纠缠在了地上厮打。我一拳,他一脚,动静不是一般大。或许是在夜深人静,竟然没有任何人过来敲我们的门。
我是从街头混大的孩子,很快,朱志岑就只能被动地被我推搡、殴打。他的眼镜早就被我踩得稀巴烂,我脸上虽然也挂了彩,可他却早已嘴角溢血。
他还在怪笑,就在我拳头将要再次砸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呛了出了声,问:“知道为什么这间宿舍只安排了我和你吗?”
我迟疑了。
我迟疑的片刻,他推开我,从地上坐了起来。朱志岑啐出一口血水,喘着粗气,用簇着火焰的双眸理所当然地与我直视:“秋生,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殊途同归而已。所以,我好心提醒你,在我没招惹你之前,你也最好别激怒我!”
棋逢对手。这一刻,他的眼里是乖张阴戾的我,我的眼里亦是愤怒冷漠的他。
我看了他许久,心头晃了晃。
当我在70岁时,再回忆起这场打架的情景,请原谅我依然不能用文字准确地描绘出当时朱志岑所给我的那种奇特而强烈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深夜里的这一架,我和朱志岑在不久的以后竟成为了彼此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或者说兄弟。
奇妙的邂逅,生命的因果,就像开在天界的红花-----曼珠沙华。虽然花香能唤醒记忆,可花和叶却永远不得见面。
朱志岑和我,我们的初遇可以说剑拔弩张,可我们之间的结局却并非无情无义。我们,在我们彼此以后的生命中,都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