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今夜窗外又是这么的嘈杂，这已经是多少个夜晚了，早已经记不清了。虽然已经不再像当初一样，蜷缩在房间角落低声抽泣，但是自己早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内心早已空洞，自己的精神也逐渐归于死寂。
穆无华眼神空洞的端坐在云雨楼的一间雅室中，静静的看着紧闭的窗，明明心中是那么的想看一眼，看一眼在如今这个没有他们穆家后的洵城，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是内心的恐惧却让她不敢开窗，只能每晚看着紧闭的窗。
穆无华每天日出而眠，日落而起，她哪怕是每晚忍受着楼中的污言秽语，也不敢看到早晨的阳光。因为她怕，她怕见到阳光就想开窗，就和往常一样；可是过去都已成泡影，可能开窗以后就会被敌人发现。穆无华在得知越国要人来洵城调查后，草草结案的结果，她就已经失去了希望。可矛盾的是，她每次想自我了断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她不知道是她畏惧死亡，还是在心中仍残留有怒火。总之，总有一股微小的力量在苦苦支撑，不让她自我了断，可最后的结果，也仅仅是让穆无华每天日出而眠，日落而起，一日复一日的在床边枯坐，看着房间内紧闭着的窗。
其实穆无华为什么在这里，也实属巧合。穆府血案的那晚，她本应和几名仆从一起返回家中，可是她突然想起，在她曾经女扮男装，游历洵城各大青楼的时候，她遇上的一位云雨楼的‘幺二*’，这名女子虽然姿色一般，也无过多的才学，但是却是第一个在人堆中发现她女扮男装的女子。所以当夜，穆无华把这名女子点到房中，问她是怎么发现的，一问才知，原来啊是这名女子在进入青楼之前，曾经想进入一个杂技团来营生，可是洵城这边的杂技团不知为何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杂技团的技艺传男不传女，所以最初她为了进入杂技团在扮成一个男子下过不少功夫，这才导致这名女子一眼就从人堆中发现了女扮男装的穆无华。
然后两人越聊越开怀，算是结了缘，就顺理成章的结成了一对奇妙的姐妹。也是刚好在当晚，穆无华想起来自己的身上，刚好有一些前段时日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小饰品，就想顺便去给她一份。于是当晚，她在和仆从分开前，让仆从把身上带着的银票，先全部交给自己，带着银票孤身一人前往了云雨楼，因为穆无华虽然作为小姐，但常常夜不归宿，在外玩耍，仆从们也没当回事，就先行回到了穆府。然后再往后，就是穆府血案的发生了。
因为这名姐妹只是云雨楼的一名普通的女子，所以接客价钱不高，穆无华在得知穆府血案发生后，靠着仆从给的银票，假装作为一个沉迷青楼女子的豪客，每晚都住在这名姐妹的房间。正巧作为一个大青楼，云雨楼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巴不得有人在他们楼中那些‘幺二*’上花钱呢。所以穆无华就这样躲在这里，没有被搜寻她的人发现。
云雨楼毕竟是云雨楼，哪怕是‘幺二*’也不便宜，再加上仆从给自己的钱并没有特别多，所以支持了近一个月也是快到底了，可是就在这种需要穆无华自己思考新出路的时候。穆无华却没有做出半点这样的表现，虽然她没有寻死，但也已经算是个废人了；现在的穆无华每天只知道坐在窗前发呆，没有半点想要作为的心。
穆无华的心中多么想，在此时能出现一个能改变现状，拯救自己的人啊。可是她残存的理智却在心里不停的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哪里会有不认识的人前来拯救她，而且就算真有人想要拯救她，又怎么能敌过他们的敌人，因为毕竟连堂堂穆家都惨遭灭门。
穆无华在心中哀叹，堂堂穆家，明明是越国四卫之一的大家族，怎么说没就没了啊。
她一边叹息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轻轻一扯，扯下了不少青丝。她慢慢的走到妆容镜前，看着镜中越发消瘦的自己，不由苦笑，结果顺手又扯了下发梢，也是继续扯下了不少青丝。看着手中的头发，不知为何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明明在穆府血案前自己还是十分爱惜自己的头发，认为头发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
现在的穆无华无疑是绝望的，她的灵性在穆府血案发生后就开始飞速的消失，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她在镜子中自己的眼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空洞，虚无，绝望，这就是现在这个时候穆无华的内心写照，可是哪怕是这样，穆无华心中依然存留着理性，可是拥有这种理性的后果，也许是再过不久穆无华这个女子，就会出现在房梁上，树枝上，城中某口井中。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此时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挽救穆无华的方法了。
有，而且马上就发生了。
“碰”的一声，有一个较大的物体撞进了房中，与其一起进入的还有这个物体发出的呻吟声。
穆无华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姐妹被人推了进房，穆无华第一反应就是认为仇家找到了她，她一个翻滚，回到了床边，从床边拿出了一把短匕。虽然她知道这把匕首可能对她的仇家并不能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牢牢地把匕首抓在手上。
当穆无华从床边拿起了匕首时，门外的敌人的脸也是让穆无华瞧见，她怎么都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陈留，她无法想象，她当夜调戏的青年竟然是灭她满门的仇敌，然后她又想起是自己让这个青年简单的进入了穆府之中。穆无华一想到罪魁祸首可能是自己引入了家门，她就无比愤怒，他自责，她自怨，她怒火中烧，既不管成功与否，亦不考虑功法招式，她握着匕首笔直的刺向陈留，然后被陈留轻易化解推回了床边。
陈留有些无奈，但看到穆无华表情后，也是知道了她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所以他只能耐心的劝导，首先他要把最重要的事情说出口。
“我不是凶手。”
听到这句话，穆无华愤怒的深色顿时消散了不少，虽然脸上戒备之意没有一丝消失但是理智渐渐掌握了自己的头脑。
“穆无华，你先冷静的想想，如果我是你的仇人，你我差距这么大我为什么要和你慢慢的交谈。”
穆无华听完话，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听着陈留说话，不过现在穆无华的眼中只有冷漠的戒备，先前狂暴的怒火已经是看不见了。
陈留看着穆无华的神情，知晓一时间他是无法说动穆无华，可是动静已经弄了出来，也该早点和她一起逃离这里，不然拖久了可能会有大麻烦。
“穆无华，现在时间很急，不知道什么时候穆府的敌人会发现这里，所以请你尽快的和我离开这里，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先让你选三个你现在疑惑最大的问题，不论什么问题，我都会如实的回答你，只求你问完了就先和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之后还有其他的疑问，我之后慢慢的回答你。”
穆无华冷静的想想也对，也就暂时同意了陈留的建议，而且她也的确有些问题想要问陈留。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把我姐妹这么粗鲁地推了进来，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要做这种可能会让局势紧张的行为。”
“因为你所谓的姐妹，先前打算去官府告密，怕她反抗的太激烈，不得已粗鲁一点。”
什么！穆无华惊讶的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姐妹，她从陈留的语气里听不出欺骗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地上的姐妹，穆无华自己也不知道，此时她看她这名‘姐妹’的眼神，和看陌生人的眼神无异。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穆无华心中不能理解，并直接喊了出来。
这名女子，看着穆无华冷漠的表情，冷笑一声，笑容中多是无奈和凄凉。紧接着她破口大骂。
“你问我为什么，我只想说你不看看你自己。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已经在我这里待了近一个月了，我一直在害怕，在害怕你的仇家找到这里，害怕我自己也会卷入你们这些豪门大族中的仇杀，然后想一粒水中的沙子一样沉没死去，我每天饱含着不安，尽心竭力的注意怎么可以保证你不被别人发现，可是你说说，你自己这段时间的到底变成了怎么样的一个人。你这段时间的状态你自己也清楚，一日不如一日，哪怕是身上的银两马上就要耗尽，也不想考虑之后的出路。最开始的几天，我还能安慰你和你说说话，可是你说说，在后面的日子里，你除了在房间里无言的看窗户，还有干什么，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曾经想去杂耍团谋生，结果失败进入青楼接客的普通女子，我怎么能干涉，我怎么敢干涉，你们这些豪门大族之间的仇杀。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反正是受不了了，我已经无法抗住压力了，我只能想出通告官府，让官府来保护你的这个方法了，我没有对不起你，是你，是你对不起我！”
女子嘶声裂肺般的嘶吼，惊动了附近不少人，好在是云雨楼房间与房间隔音很好，而且这名女子的房间也属偏僻，所以也没有人过来查看。
听着这女子的嘶吼，陈留皱了眉，认为不能再让她继续这样了，他准备从背后动手打晕这名女子。
穆无华看到这一幕，以为陈留是要杀了这名女子，她连忙喊道：“陈留不要啊。”
听得穆无华的话，陈留停下了手，而地上女子自然是以为陈留要杀人灭口，疯疯癫癫的笑着。“哼，你们这些豪门大族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我就是个小女子，就是水里的一粒沙，你们就不能行行好，当小女子我不存在，放了我一条生路，小女子先给各位大人，请……安……了！”
听着地上这个宛若陌生人般的女子，特别是最后请安了三个字长长的拖音，这让穆无华心中万般痛苦，但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先前她嘶吼的话，一点错误都没有，正是自己那绝望的姿态，才会使她从一个心底善良性格直爽的女子变成这样，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而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没有发现，只有她喊出来后，自己才能发现，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的行为对旁人有多大的影响。
对此穆无华她什么都解释不了，只能悄悄地说一句“对不起。”
陈留看着再次发呆的穆无华，也是愈发感到愤怒，他对穆无华喊道。
“穆无华，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是再怀念过去的美好，而不作为，那你永远不能对他们做出补偿，而这才是最对不起他们的行为，你要不就开始新的生活，要不就把你的怒火抛向那些摧毁你过去的那些人身上，不要就像个怨妇一样，只知道在地上哭泣，而不会看向未来的出路，出路永远是有的，只是你有没有那颗往下走的心。话我放在这里，你赶紧问完剩下的两个问题，时不我待，我们该赶快离开了。”
穆无华听完后，眼睛一亮，空洞的眼中重新出现了色彩，她立马问道。
“第二个问题，穆家亡了吗。”
“你有可能是穆府最后幸存的人了，但是毕竟你还在，只要你有重新建立穆府的心，只有你还在，穆府就没有亡。”
穆无华的眼神虽然黯淡了一下，但马上又闪烁了更耀眼的光芒，这次在眼睛里的光彩，叫做希望。
“第三个问题，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你……是对我一见钟情吗。”
说到后面穆无华笑了出来，眼神中已经没有了绝望，灵性重新回归了穆无华身上，原来的枯寂感一扫而空，甚至可以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炽热的气息，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在燃烧。如果说陈留第一次见到穆无华的气息像是一道灵动的水，那么此时穆无华的气息就像一团炽热的火，里面有怒，有怨，有恨，但是更多的是磅礴的希望。
此时的穆无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走出了，穆府血案的阴影，重新振作了起来。
陈留听完这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更多的还是笑意。
“原来有，现在嘛……你猜猜看吧，猜对了我就告诉你。那么三个问题问完我们也该走了，把需要的拿上就走吧。”
穆无华笑了笑，“除了这柄匕首没有什么需要拿上，不过我还要留下点什么。”
穆无华看着眼前这名呆滞的女子，“姐姐啊，原来我们不是讨论怎么样才能更好的装成男子吗，那么你看好。”穆无华用短匕直接把自己的头发大片大片地割下，本来虽然枯黄但还算飘逸的长发马上变成了短发，她套上了自己来云雨楼时，穿着的男性服饰。
“姐姐你看，我现在想不想一个男人。”也不等女子回话，穆无华率先离开了房间，离开前不忘了吧房间关闭很久的窗户推开了。
在两人离开前，陈留还不忘和这名女子说一句：“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官府，穆家的敌人背景远远超过你的想象，不要为了一点小钱去通告官府，你要知道，命没了，什么都是假的。”
之后陈留和穆无华离开了云雨楼，而房间内只留下了一个呵呵傻笑的女子。
“像，像，真是像极了，简直就是个男的似的，这样子就不需要在这和小房间里面装女人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