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申时末云萝娘子等才游游逛逛地回到寻香阁，莲姐儿因为得了新首饰，心情大好，花光了仅剩的零用钱给玉哥儿买了一堆木刀、木枪、脸谱、七巧板等，云萝娘子也选了几块绸缎丝帛，包了一堆梅花糕、香酥饼、银丝糖等吃食满载而归。
媚姑娘早已经在寻香阁等候云萝娘子，正自坐立不安焦急间，忽见几人进入寻香阁。中间一名女子一身淡紫色织锦大袖褙子，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凌虚髻，插只珍珠山茶描金华胜，发髻边斜簪一只芙蓉暖玉串珠步摇，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月眉星眼，清丽无双。
媚姑娘心中一动，正想询问，只见柜台前的吴掌柜笑吟吟的快步迎上前，笑道：“娘子回来了？媚姑娘等您有一会了。”
云萝娘子将手中布匹糕点交给吴掌柜，对正要施礼的媚姑娘笑吟吟道：“让姑娘久等了。”
莲姐儿却在一边微微皱起秀眉，看也不愿看媚姑娘一眼，拉着玉哥儿快步走进内院，似乎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传给玉哥儿一样。
云萝娘子心中好笑，只做看不见，对媚姑娘笑道：“姑娘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
媚姑娘闻言大喜，道：“多谢娘子了。”
云萝娘子让吴掌柜取来浸泡橙花蕊的雪芝莲蜜和玻璃瓶装的橙花露，交给媚姑娘道：“橙花最能修补肌肤，晚间将此露倒入沐桶中，浸泡温水中一个时辰，再全身涂上花蜜浸于凉水中一个时辰，如此一来，定会完全褪去身上旧皮，只是新皮要三天后才能慢慢换好，这三天你还需卧床休息，不能见风。”
媚姑娘接过玻璃瓶，心中欢喜，垂目道：“娘子大恩，媚儿永世难忘。”屈膝福礼，虽只是几个动作，但只觉身上痒痛难忍，恨不得立即回醉梦楼进入温水中，再撒入这瓶中妙药，好好浸泡一番。
云萝娘子却道：“姑娘请坐，还请你稍作忍耐，我还有一事不明白，要问问姑娘。”
媚姑娘只得在一边圈椅上坐下，道：“娘子请讲。”
云萝娘子朝媚姑娘轻轻挥手，一朵紫色花瓣飘出，透过帷帽边垂下的粉色轻纱，缓缓贴在她的额上，媚姑娘顿时觉得遍体清凉，幽香扑鼻，身上的痒痛似乎缓解许多。
云萝娘子问道：“姑娘你此番蜕皮如此诡异，难道尊师不知么？”
“家师五年前闭关修炼，小的也轻易不得相见。”媚姑娘面露惭色，道：“家师也曾告诉小的，修为不到，就强行幻化成人，会遭反噬。但小的贪慕红尘，轻率自大，没能遵记师父的忠告，实在是愧见家师。”
“哦，原来如此。”云萝娘子道：“五年前？那岂不是你们从天台山回来的时候？”
媚姑娘听她提起天台山，不禁一怔，转而明白定是玉面狐相告，也不隐瞒，道：“娘子神通，一定也知道天台山是佛家圣地，小的乃低等小妖，本不能进入，师父垂爱，带我入山采摘功德果，欲助我修行。我那时尚未幻成人形，浑浑噩噩，只觉到了天台山脚下，就头脑昏沉，模模糊糊不能自己。师父无奈，要护着我不被护法金刚所伤，她自己反而损了仙气，因此一回紫金山就闭关修炼。我独自一人在山中无事，又服了功德果，能幻化成人，一时忍不住，就来到此间。”
云萝娘子道：“如此看来，尊师对你可谓是爱护有加。”
媚姑娘低头道：“家师爱护之心，奴奴真是无以为报。”
云萝娘子若有所思，想了想道：“那迷囊香也是尊师给你的么？”
媚姑娘一惊，失声道：“娘子怎知、怎知~~~”
云萝娘子叹道：“那天吴掌柜将玉璧拿到后院，我就闻到他衣袖有迷囊香的气味，我制香千年，怎会辨不出此等香味？”
媚姑娘心中发虚，嗫嚅道：“这香，这香在师父房中摆放，未曾用过，我听她说过此香，故而，故而偷偷取来~~~”
云萝娘子盯着媚姑娘看了一会，道：“这样说来你师父并不知情。那么你师父说过这香的用处么？”
“师父曾无意中提起，此香能使人沉醉忘情，奴奴身处烟花繁华之地，怕自己颜陋愚钝，因此将此香备在身边……。”
云萝娘子沉吟道：“那醉梦楼的娇娘舍得拿出几千两银子，为你购玉，大半是那迷囊香的作用吧。凡人意志薄弱，根性不稳，迷囊香能让其迷恋沉醉，但长用此香，会乱人心智，使之头脑迟钝，还是别用了吧。”
媚姑娘汗如雨下，连声称是。
云萝娘子见她坐立不安，就不再多问，让她赶紧回去用橙花露倒入水中浸泡。
春夜，淡月笼纱，微风轻抚，紫藤花架下，云萝娘子半依在春塌上，轻摇纨扇。架子上豆青釉粉彩八宝纹香炉中，燃放着用丁香、艾草、七里香制成的避邪盘香。身边小几上摆放着一套唐代的龙泉哥窑青瓷茶具，周边豆沙晶饼、海棠糕、如意卷等摆得满满当当。
“红配酸，绿配甜，乌龙配瓜子。吴嫂准备的点心甜甜软软，配龙井正合宜。”莲姐儿高高兴兴的一手端茶，一手捻起一块海棠糕往嘴里送。
一边石桌前，吴嫂和暮生戴着脸谱在陪着玉哥儿玩木偶人打仗。
“听说那蛇精有迷囊香？”莲姐儿问：“也是她师父给的？那个什么槐树仙的宝贝不少么？”
云萝娘子道：“迷囊香到也罢了，那功德果竟真在人间能寻得？槐仙舍得给徒弟服食，是不是不止寻到一颗呢？”
莲姐儿道：“不知那蛇精服的是多少瓣的，要是超过咱们的……”
云萝娘子施施然的喝了口茶，道：“超过咱们的又怎样？破开那蛇精肚子取出来给玉哥儿挂上，还是你自己吞了增加灵力？”
莲姐儿一口如意卷没咽下去，闻言怒道：“哎呀！想都不要想！蛇精的肚子……”头皮一麻，勉强吞下如意卷，愤愤的对云萝娘子道：“亏你说得出来，呸呸呸，恶心死了！”
云萝娘子掩唇偷笑。
莲姐儿气道：“给你说的没胃口了！”端起茶盏，猛喝了两口，顺下哽在喉间的如意卷。
云萝娘子笑道：“好了，是我的不是，我不说这个了。不过你虽然厌憎蛇精，她这次送的玉璧确实不错，纹饰精致，玉质上乘。”
莲姐儿不以为然：“我问过吴掌柜了，听说不是蛇精出的银子，是醉梦楼老鸨花了八千两买的。”
云萝娘子道：“迷囊香虽能使人对用香者沉迷爱慕，但是媚姑娘用的香粉制作不甚精良，功效不足以乱人心智。那娇娘虽糊里糊涂掏出一大笔银子为媚姑娘，也不全是迷香的作用，她平日对媚姑娘也算是如珠如宝疼爱有加，事到临头，终究是不舍得她受苦。”
莲姐儿道：“什么如珠如宝，还不是爱蛇精幻化的美貌，把她当成摇钱树？”
云萝娘子道：“虽是各取所需，但能做小服低、百般骄纵手下一名姑娘，也算好性儿了。”
莲姐儿奇道：“蛇精修炼百年，幻化成人不易，为何自甘堕落，去那种地方歇身？”
云萝娘子轻声道：“蛇性最淫，而且蛇本身最阴，喜精壮男子阳气滋润，你说，世间能光明正大和不同男子交往亲密的是什么人？”
莲姐儿恍然：“哦，所以蛇精跑去青楼做红姑娘，是便于和青壮男子交配。”
云萝娘子啐道：“好没羞的丫头，口里也不知道个遮掩！”
莲姐儿只做没听见，道：“那蛇精如此吸取男子阳气，不是妖术么？”
云萝娘子道：“我见这媚儿品行还算良善，虽是妖身，修练进程却是循规蹈矩，并不曾作恶，男子偶尔和其欢好，不会伤了元气，如此使用采纳之术，也不为过。”
莲姐儿道：“你倒为蛇精说好话。”想了想，道：“我听百花娘娘说你那时在她身边，又娇气又懒惰，对蛇虫一类最为厌恶，甚至有一次佑圣真君赴百花宴，你惧他灵物降海蛟，眼泪汪汪的不敢前去奉茶。”
云萝娘子道：“哦？有这事？我倒不记得了。”
莲姐儿道：“装模作样，我不信你不记得了。”
云萝娘子：“就算以前稍显娇弱，也不是又娇又懒吧。”
“这是百花娘娘的原话！”莲姐儿理直气壮：“那你说说，怎么现在不厌恶蛇精了，反而为她巴巴地制作橙花露？”
“是因为那双璃纹玉璧呀。”
“是吗？”
“那也许，”云萝娘子抬眼看看在花丛边用木剑和暮生打闹嬉戏的玉哥儿，柔声道：“也许因为我现在是玉哥儿的娘吧。”
莲姐儿听不明白：“又不和我说，不理你了！”
转身对玉哥儿和暮生道：“玉哥儿，别踩坏了牡丹，刚发的新苞，咱们来拼七巧板！”
云萝娘子微微一笑，抬头见弦月高悬，桃花纷飞，玉兰飘香，正是人间春色三月夜。
（橙花露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