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娘子听了个大概，实在是不耐烦再凝神细闻，就做主替她说道：“那么后来你回到绿岭山云锦宫后，就禀告织女，要下界报答救命恩人，是吗？”
香巧点头道：“上仙说的是，那凡间的婆罗门参叶只能果腹，不能助我修为。我回到绿岭山，因长期未食用柞叶，灵力大损，不能吐丝，就将养了一段日子。后来又逢要庆祝王母寿辰，云锦宫上下赶制锦衣，忙忙碌碌过后，我才有时间前去报恩，不想山中一日，世上已经匆匆数十年过去了。”
云萝娘子笑道：“所以你见到的当年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女孩袁小满，已经是位花甲老太太了。”
香巧点头继续道：“我下凡后才知，恩人的命极苦，一生坎坷，命运多舛。”提起恩人的苦命，香巧忍不住又叹息着多说了几句。
那年香巧离开袁家两年后，袁小满就嫁与邻家猎户之子为妻，因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小夫妻从前也常见面，婚后感情很好，但因小满没有三年没有生育，最终被固执的婆婆休掉。后袁猎户夫妻心疼女儿，不忍她孤老终身，又托媒人将她嫁与外村一位近五十岁的老秀才做填房。老秀才早年丧妻，无儿无女，年纪虽大，倒也知疼知热，十分疼爱年轻的妻子，只是太过腐朽，终日埋头书中，不会治家，家中贫寒，经常还要靠袁猎户救济些银两度日。这对半路夫妻在几年后倒也生个男孩子，从此一家三口虽然贫困，也能苦中作乐，相依为命。儿子十岁时，老秀才病故，香巧父亲在这一年进山打猎，也被毒蛇咬伤，不治身亡。寡母被大哥接到外乡生活，从此是天各一方，不得相见。香巧独自守着幼小的儿子，艰难度日，好容易拉扯大了独生子，为他娶了一房妻子，因家中实在是艰难，儿子带着妻子到外地做些小买卖，东奔西跑，无法安定下来。匆匆近十年过去，儿子终于在省城附近的村子里，开了个小铺子安顿下来，本打算接她同去安享晚年，却不料那年春天突然爆发瘟疫，全村人死了大半，袁小满儿子一家三口全部客死异乡。可怜一年后她辗转得到消息，日夜哭泣，眼睛几乎哭瞎，又因忧思成疾，病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
“于是你就冒充她异乡的孙女，谎称并未在瘟疫中丧生，回家乡在病榻前服侍照料她，就算是报答当年救命之恩？”云萝娘子问道。
香巧点点头，眼圈红了红，垂首道：“她当初把我当心肝宝贝养在家中，为我冒险进山采叶喂食，我没有什么法术，不会人间的技能，也不能医治她的病体，只能在她身边做些杂事，安慰安慰她。”
云萝娘子叹道：“难为你了，你日夜辛苦刺绣赚钱，确实不容易，天蚕离开绿岭山，吐丝需用自身心血结成，如果我没猜错，你原先的人形，不是这样的吧？”
香巧低头不语。
天蚕一族幻化成人，有着统一的特点，就是白嫩，丰腴，云萝娘子曾到一重天云锦宫，看见宫内的天蚕精全都是白白胖胖，一副乖巧讨喜的模样，她们头脑不算聪明，但是双手极为灵活，天界仙子的大半织品，如香帕、罗帐、锦衣、霞披等，都是出自她们手中。香巧的人形，一直也是一个细白略胖的女孩摸样，自从在人间吐丝后，就迅速消瘦下来。
云萝娘子叹道：“可怜你为了让她生活无忧，竟然不惜自己的身体，你可知长久下去，不仅会一直枯瘦如柴，灵气也会全部丧失，最终和凡人一样心衰力竭，再也结不出天蚕丝来。”
香巧嗫嚅着：“说来，还是我笨，没有其他法子赚钱，我想她也没有多少年月了，只要在最后的几年了，她能过得舒服点，我就是损失点灵气心血，也没什么……”
云萝娘子摇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半透明小琉璃瓶，隐隐能看见里面几个绿色的如珍珠般大小的香丸，她向香巧说道：“这是恒春香丸，用人间极难处的方丈山上的恒春树结出的果子，配以仙萝国柞树仙真身的七月七那日一早的灵枝叶露水，清明时用杭州龙井茶嫩叶拌入，以布袋乘之，放入瓮中封存三月，再取出后制成香丸，你每日早饭前服一粒，用无根水连续冲服七天，就可在人间结出天蚕丝。但是你要记住，只能每十日结一次丝，一次只能在三尺之内，只要一次结丝多了，以后就依然会损耗灵气心血，这香丸，也就白白服用了。”
香巧闻言，却是不敢接过琉璃瓶，她双手搓弄着衣角，羞怯的喃喃道：“多谢上仙，只是，只是小人没有钱去寻求美玉来换这名贵香丸……”
莲姐儿笑道：“傻姑娘，你拿着吧，这个是我们娘子白送你的。”
云萝娘子瞪了她一眼，道：“谁说白送的？”她转向香巧道：“我还没说完，这个恒春丸是给你的，也不用玉来换，只要你把你所有的天蚕丝都卖给我就行。当然，我不会白要你的，天蚕丝的价格，我会给你以前卖给别人的多三成银子。”
香巧忙道：“怎敢再收上仙的银子……”
云萝娘子打断她的客套话：“你不要不好意思，这瓶恒春香茶，只是买断你天蚕丝的所有权，并不是丝线本身的价钱，所以以后你送来天蚕丝，还是该给你银子的。我知道你需要银子卖药、照料袁氏，就不要再和我推辞了。”
香巧见既能修补灵气，以后收入又有了保障，心中欢喜，连连谢过云萝娘子。
云萝娘子和香巧定好以后每月一号送天蚕丝，见她在此也一直局促不安，知道她家中有病人离不开身，就让她拿着恒春茶回去了。
香巧走后，莲姐儿才笑眯眯地道：“天蚕丝在天界一直是有价无市，全被王母收去做锦衣了，这下咱们也有了，过几个月，我也可以在新衣服上添点着华贵的丝线点缀一下了吧！”
云萝娘子横了她一眼，道：“还说呢，你给我招来的赔本生意，那橙花露我都收了蛇精媚儿价值一万两的玉璧，这瓶恒春香茶，光是恒春树的果子，我都是等了十年才摘到，别说七月七一早还早起巴巴的等露水了！”
莲姐儿倒是眉飞色舞：“哎呀，我觉得这笔生意更划算，咱们有天蚕丝了！反正那玉璧我也没份，我觉得这次更实惠！”
“你怎么知道天蚕丝你就有份？”
“啊！你要独吞？不行！”
云萝娘子不睬她，自顾转身进到内室。
莲姐儿紧追在后：“别走，说好了，我要分点绣在新衣服上！”
屋外，丹箬在院中分拣香料，听见莲姐儿渐渐远去的叫嚷声，俊逸的面孔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
(恒春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