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冯保,万历高兴了几日,觉得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又少了一颗。一高兴,就发给了几个妃子几个红包,说:“你们去买点新时装吧,听说最新款式的冬装已经出来了。”几个妃子“哇”地欢叫一声,在万历脸上“呗”地亲了一口,搞得万历脸上都是唇膏印。万历笑着说:“你们叫我这样子怎么去见大臣?”
但没过几天,万历的高兴就消失了。起因还得从他的微服私访说起:
一日,万历在宫中闷得慌了,换了身休闲服装,带了两个大内高手,悄悄来到外面,吃吃小饭馆,看看歌舞表演,倒还挺开心的。可就在看歌舞表演的时候,旁边有两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在说闲话。你说别的就算了,可这些知识分子就是讨厌,别的不说,一说就装出自己什么都懂,一副才高八斗、学识过人的样子,一谈就谈些国家大事。万历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议论张居正的功过是非,谈得眉飞色舞。
一个说:“我看啊,张居正的功劳还是主要的,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你看,他当元辅的时候,国家搞得多好。”
另一个摇头:“不见得。这张居正嘛,学识是有的,才干也有,但你说他当元辅的时候搞得有多好,倒不一定。我看他啊,比起高拱来,水平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第一个人不服气:“高拱有什么好的?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明显的政绩。像人家张居正,在经济上有一条鞭法,在人事上有唯才是举原则,有理论,有实践,都摆在那儿呢!”
另一人说:“你说的是事实,但这并不能说明高拱不如他啊。张居正用的好多政策都是从高拱那儿继承下来的。”
第一人摇头:“不对不对,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张居正不是继承了以前的政策,恰恰相反,他对以前的政策是一个颠覆,是一场革命,他开始了一个新时代。”
万历听他们说了半天,就是没有说到自己,忍不住插了一句:“哪皇上呢?皇上怎么样?”
这两人看了看他,觉得不像是间谍,一人就从鼻孔里哼了声,说:“皇上?皇上还不都是听张居正的。他有什么主意?他呀,就知道吃吃喝喝而已。”
另一人说:“哎,郑兄,说了半天,我还就同意你这话。皇上嘛,确实没有自己的治国方针,所有的理论,几乎都是从张居正那儿来的。我还听说,张居正有时候训斥皇上,就像训斥小学生一样,哈哈。”
万历的脸色马上不好看了。身边的两个大内高手见万历脸色不对,立马喝道:“大胆,休得胡说!”
两人见对方这样的气势,不知是什么样的来头,有些害怕,低声说:“我们是实话实说嘛,这么凶干吗?犯什么神经病。”
万历红了脸,站起身,拂袖而去。到了外面,沉着脸,对跟上来的两个大内高手说:“把他们抓起来!”又生气地说:“这些书生一不管就要乱套,看来又该教育教育了。”
回到宫里,万历前几天的高兴就不见了,成天皱着眉考虑问题。一日,万历在后宫看文件,看着看着,象想起什么,抬头问身边的郑贵妃:“你觉得我在大臣心目中的地位高吗?”
郑贵妃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说:“怎么不高?你是皇上耶!”
万历说:“我觉得我的地位其实并不高。”
郑贵妃奇怪地问:“不会吧?还有谁能高过你?太后她们现在已经老了,身体不行了,精力也跟不上,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肯定没有你的号召力大。冯保这老太监以前在宫中还有些死硬分子,但现在也不行了,冯保一倒,他们也呼啦啦似大厦倾,作鸟兽散了。你说还有谁能比过你?”
万历说:“你在想想,在外廷呢,外廷就没有人了?”
郑贵妃想了半天,说:“外廷?外廷嘛,以前张大人可能有些号召力,但他已经过世了,现在怕是没有人了……”
万历压低声音问:“难道死的人就不算了?死的人就不会比我高了?”
郑贵妃有些明白过来:“你是说张大人……”
万历站了起来,反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说:“张先生是死了,可我觉得他还活在很多人心里,而且活得越来越有滋味了。在很多大臣心里,只有张元辅,没有我皇上。十年来,人家都只知道张元辅的功绩,不知道我皇上的辛苦,都知道张元辅的著作,不知道我皇上的圣旨。什么叫功高盖主?这就叫功高盖主。严嵩、高拱权力够大了,可他们还是在先帝的领导下的,只有张先生,有时不是我领导他,而是他领导我。”
郑贵妃说:“他后来不是自觉退出,让权给皇上了吗?”
万历摇头:“他的地位早已建立起来了,后来的仅仅是个姿态而已,远远不够。”
郑贵妃看着万历,小心翼翼地问:“皇上的意思是……”
万历的拳头砸在桌子上,咬着牙,压低声音说:“现在,冯保倒了,内阁的关系也理顺了,只剩下张先生了,只有消除他的余威,才能树立起我的权威。张先生不倒,我朱翊钧就站不起来。”
郑贵妃看着万历这凶狠的样子,有些害怕地问:“那么皇上你要怎样?”
万历突然停住不说了:“你不用多操心,你休息去吧。”
在万历的心里,已经想好,只有速战速决,以最快的动作把张居正几十年的余威给压下去,才能建立起自己的权威。
万历这心思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大臣的耳中。一时间,朝中又开始暗潮涌动了。大家都知道,一场针对张居正的战争是必不可少的了。大臣们都开始暗中联系,讨论如何按照万历的心思来反对张居正。有关系好的大臣在晚上串联时,怕别人知道,还定下了暗号,像什么“天王盖地虎”、“土豆,开门吧”之类,好让自己人知道。一时间,整个京城一到晚上,只听见“我是大米,请回话”、“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请给我一支烟”之类的暗号。
没过多久,朝廷大臣们暗中分成了两派,虽然都是反张居正的,但立场不一样,一派是坚定派,一定要把张居正置于死地,这派的人大多是以前跟张居正有仇的或是想拍万历马屁的;一派是温和派,是那些主张实事求是的人,大多对张居正的政绩还是有点认同的。两派斗得异常厉害,常常为一点小事翻脸。
万历十年十二月十四日,陕西道御史杨四知率先跳了出来,弹劾已故太师张居正,称张居正有十四大罪状。杨四知这人没有什么水平,坐到这位子也是靠拍马溜须赚的,思路也不是很清楚,这弹劾奏疏还是学了人家当年傅应祯等人的思路,说张居正专横霸道、欺君蔽主、拉帮结派、贪赃枉法等等。但以前万历看傅应祯的奏疏时觉得很不高兴,惩罚了傅应祯,现在时间不同了,形势变化了,万历的考虑也就不一样了。万历看着奏章,就说:“想不到这张先生还有这么多的事瞒着我。”
大臣忙说:“是呀,是呀,这张居正也太对不起皇上你对他的培养和爱护了。”
万历作出很为难的样子来,想了半天,说:“你们看,这张居正怎么处理才好?毕竟以前做过元辅,当过太师。”
大臣们早知道万历心中的算盘,都立即说:“皇上心地善良,还很看重以前跟张居正的情意。但是皇上,这张居正是个奸臣,你和他虽然私交甚好,但从国家和朝廷的角度出发,你应该屏除私心,公正无私地对他进行审判。”
万历仿佛很痛苦地“嘶嘶”吸着冷气,问:“真的要处罚他吗?”
大臣们异口同声地说:“要!”
万历点头:“那好吧,就处罚吧。”
于是圣旨就下来了:
“居正,朕虚心委任,宠待甚隆,不思尽忠报国,顾乃估宠行私,殊负恩眷。念系皇考付托,待朕冲龄,有十年辅佐之功,今已欤,姑贷不究,以全始终。”
但对张居正提拔上来的那些人就不客气了。万历下令严惩张居正的亲信和门生。一时间,游七、庞清冯昕等人纷纷落马,被锦衣卫抓进监狱严刑拷打。其他虽然不是亲信,但与张居正有关系的人也没能逃过去:刑部尚书殷正茂、总督两广兵部尚书陈瑞被弹劾,说曾经贿赂给张居正,被迫辞职;湖广巡抚陈省被弹劾拍张居正马屁,派兵护守张居正老家,又为了张居正破坏荆州的文物古迹,被革职为民;最可怜的是张居正的几个儿子,被弹劾说他们的文凭都是假的,是一些官员看在他们父亲的面子上送给他们的,被万历全部抹去功名,沦落为普通百姓,成为一时笑谈。
在处理张居正亲信的同时,万历又重新起用了以前张居正在位时被打倒的一批官员,王国光、郭惟贤等人都又重新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