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邻市某巷弄。
一个十八岁少年被一伙地痞围堵,十几个人持刀械和其对峙。
少年负隅顽抗,寡不敌众几乎命悬一线,后不知原因竟逃脱成功。几经周转回到家乡,以为危机终过,没想到迎来的却是父亲在自己被追杀当日心脏旧疾病发身亡的噩耗。
家业易主,亲人背叛,甚至连父亲的葬礼都没能出席,少年就被送上了不知去往何处的飞机,一离开便是十年。
沈嘉轻打量着眼前这个几乎不显血色的人,报纸新闻上读到过的关于他的消息在脑中聚集,拼成一段文字。她沉着眼神,想象着面前这个人曾是少年模样时面对那一切变故的神态,这些曾铺天盖地轰动一时的新闻所述是真是假她尚不能从他冷漠的眼睛中得知,可是她又分外想要弄清楚——自他回来后,有关十年前苏帮掌帮权之争背后血雨腥风的猜测如今又有卷土重来之势,新闻头条隔三差五就会挂上“苏帮二把手弑兄夺权”“叔侄反目,苏帮遗孤被逐海外”之类的字眼,将当年报道过的内容翻箱底般翻出来又摆弄一遍。其中文字描述头头是道,就像亲眼所见,矛头直指那个人,而与十年前相比,现在更多人在猜测这个消失了十年的苏家弃子重新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刚回来就和这两年里锋芒毕露的陈家公子有了如此深的交情,入职飞寻集团,这幕后有着怎样的交易?
沈嘉轻一向不轻信外边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想要弄清事实,她只需知晓一个人的想法就够了,但这也成为了她眼下最不解的一点。
就算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再怎么沉得住气,那个人那边也过于安静了,就像完全不知道苏言深的存在似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听他提起这个侄子过,也从未听说有谁见到这两叔侄在同一个场合露过面。
这两人就好像两条平行流淌的静河,互不相亲,也互不相扰。
互不相扰么......沈嘉轻捋过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可怎么办,她最爱做的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前几日我亲自上苏宅给温伦递了请帖请他来,今天却又被他以理由推脱了。苏少可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至少给我个恰当点的理由好让我接受不是?”沈嘉轻开口问。
她的目的清楚又明显,聪明人一听便知她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探他口风。可偏偏利用这一点,这话又问得名正言顺。
陈易唯在等待回答的同时脑中分析不断:不回答有不打自招之嫌;回答了,这回话的尺度又得好好把握。他收拢思绪看向小四,见苏言深目光如水,平平看着沈嘉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紧不慢地说,“小叔的行踪,沈总应该比我更上心。”
沈嘉轻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给膈应了一下,想要从他无波澜的神情里寻找蛛丝马迹却寻不得,她有些丧气,面上却还得故作无奈地答:“我哪有那个本事,不然你早该叫我声婶婶了。”
然而这话刚说完,她就注意到面前人本无波无澜的俊眉突然皱了一下,“沈总倒是直爽,不过以这种性格和我小叔相处,估计很累吧。”苏言深的表情如同在宣纸上渍开了一层淡淡的墨。
虽然下半句没出口,但沈嘉轻已经能将他的后半句补充完——毕竟你们不是一类人。那么在他心里,他又是哪类人?
答案如何,沈嘉轻已经不打算追究,她对于这个反应心满意足。侧过身向前一摆手,如同将之前的对话当作一阵雾似得挥散去,她重新端出女主人的架势对四人道:“瞧我这天聊的,把时间场合都忘记了!四位先里面请,我这里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念拢。”她叫来弟弟为他们带路。
苏言深注意着她说话时的神态,目光一时未离其身,忽然,他感到脊背被轻戳。侧头,陈殷寻正从他的身边走过去,顺着沈嘉轻的意思与她点头告辞。
暗得提醒,苏言深很快也恢复了淡漠。和沈嘉轻擦肩而过时,女人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跟随他细长的眼睛转去,而相反,那对先前还在观察她的长眸直至没入门后,也再没转过来和她对视一次过。
看着他们的背影,沈嘉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甚至让她差点错过从眼皮底下溜过的两个人。
“打算躲哪去啊?”抬了抬眼皮,她一半冷淡一半傲慢地回身。身后,那两个低伏的身形都已经偷偷摸到了大门口,听到叫唤,俩人中穿白衬衫梳大背头的男生还是主动松开了拉门的手,忸怩地移回到她面前:“姐......”
旁边抹胸花裙女孩见状,无奈倒吸一口气,慢吞吞也挪了过来:“大姐......”
沈嘉轻察看四下,很快蹙起了眉:“人呢?”
二人互相一望,又同时看向她,默默低下了头。
沈嘉轻无语,这么个大活人还找不着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语气不善地质问:“馥复,挑儿真没和你说她去了哪里?”
文静秀气的女孩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原是修长的身材现下缩得矮小,瞥一眼她后,她像触了电似得又缩回去。
沈嘉轻每每看到她这副唯唯诺诺、像受到多大委屈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压着脾气,她懊悔刚刚由于过度投入到观察苏言深的情绪中,一时忘了向他们打听小五下落的事。指拨着低头的两人,她吩咐道:“纪捻,你和馥复留这招待客人。给我接待好了,别丢人!念拢你看着他们,我进去问问。”
沈纪捻见大姐虽然眉头快皱成一坨,却难得不再揪着他们不放,心情一下子放了晴:“放心吧姐,我一定给你守得牢牢的!”
“你就知道嘴贫!”沈嘉轻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沈馥复。想了想,她对她招手道,“算了,馥复你跟我进来。”
沈纪捻一听,这样自己不就吃亏了?赶紧拦下她们:“姐,我和馥复换,我和你进去吧!找了小五这么久我都饿了......”
沈嘉轻瞧着他瘪下嘴求情,还是一副为所欲为长不大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脑门上用力一戳:“你这个当哥哥的就不知道照顾一下妹妹吗?迎宾的活不好干,你站这儿就是我们沈家的脸面,别给我丢脸!”
这话听在沈纪捻的耳朵里也就是表面上那层责怪失望的意思,他幽怨地盯了一眼可以进去休息的人,委屈地不作声了。可这话听在一旁默默无言的沈馥复耳里,却又变了一番滋味。
低头斜眼看着说说闹闹的大姐和三哥,女孩手上分明的骨节因用力捏着而泛起了微红的血色。
在大姐眼里,她始终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出。
宴厅里,服务生正端着酒盘、推着餐车在筵桌之间流动。开场前人们总是不安于干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喜欢四处走动。想来沈嘉轻也是深谙于此,所以才将席宴设计成了中西结合的形式。
一进门,陈殷寻四人的出现立马引起了宴厅里的小高潮,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进来的一刹那投射了过来,跟随着移动。陈殷寻带着三人往沈念国所在的人流中心走去,见势,周遭的人群也攒动了起来,如支流奔向大海一般从四面八方渐渐朝他们汇拢。
“外公。”陈殷寻来到沈念国身边。
“殷寻啊,“沈念国往他身后的三人一望,招呼着,”都来啦,坐,坐。”
他转向陈殷寻这边:“小挑今天没和你在一起吗?我一天都没见着她人影了。”
陈殷寻听罢,看看同样听得奇怪的苏言深,自然地回复道:“大概是在准备什么。”
沈念国满是褶皱的脸宠溺的一笑:“这丫头满脑子装着古灵精怪的主意,同样是一起长大的,也不见其他四个这样......真是没办法......”
陈殷寻也低头,不过低下头的瞬间脸色便冷成了寒冰,扫一眼全场,锋眉瞬皱。
她确实不在。
没有多久,沈嘉轻就带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窦恒见走在前面的沈嘉轻对他使了个眼色,后面跟着的人看见他时双眼又闪烁着光芒,他本来坐在陈殷寻旁边,现下特意往旁边远离了一点,腾出对话的空间给他们。
沈嘉轻在不远处站定,和身后的沈馥复说了句什么,只见沈馥复不再跟过来,只由沈嘉轻一人走近他们。
”殷寻,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沈嘉轻转到沈念国跟前,”外公,我借用一下你的外孙女婿啊。“
陈殷寻跟着面带笑容的沈嘉轻来到落地窗边,他对她的态度还是在外面时的那般彬彬有礼:“沈总。”
还没等他下句出口,被招呼的人就已然不如刚才的笑容满面,见他仍礼数有余、不可亲近的模样,沈嘉轻先放低架子直言道:“我也不和你打哑谜了。小五不见了,今天一天都没联系上她。”
陈殷寻打量她,她的声色表情都是难得一见的低姿态,如果不是用尽寻常办法,这个高傲卓群的女人不会做到这样。面目肃冷地寻到了苏言深一直注视这边的目光,不用任何表示等到了他随同窦恒一起走过来,他脸色不佳地问苏言深:“欧阳出门前留过什么话没有?除了云挑,她们是不是还约了萧菀?”
苏言深对陈殷寻的意思一点即通,沈嘉轻亲自来找,说明欧阳她们出事了。
他对欧阳的这个闺蜜并不陌生,想起不久前欧阳还曾用他的手机给萧菀打过电话,便立即在通话记录里翻找起来。划拉了几下,找到一个那天没有备注名的号码,拨通,响了半天却也是无人接听。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在所有人脑海中滋生。
想起今早欧阳出门前看着他时的那副画面,她的微笑不讲道理地在脑海中灭了又现,如木杵撞钟的余音,挥之不去,苏言深不由心躁。
沈嘉轻应对突发情况多了,一旦感应到了危机,脑子里就会立即作出反应,眼下也是如此,她立刻精准罗列起接下来将要开始的行程:再有几分钟晚宴开始、嘉宾入席,接着外公致辞,司仪串词,开席。她记得老爷子说过要趁这个机会把小五的事定下来,到时候若是只有陈殷寻一个人在,那场面别提会多难看。
所以在集中力量寻找她们三个前,要不要和外公说明情况,打消他宣布的念头?
掂其斤两,沈嘉轻心下很快就有了决断,甚至于她说话的态度都较之前轻松了许多。
“这样,你联系懂行的人,利用她们使用过的一切资源争取定位到她们的位置。你的手机、他的手机都用上。”她对陈殷寻指了指他和苏言深说,而后又转向沈馥复,“馥复,你去和二哥说明现在的情况。我要出去一趟,让他把控局面——”说着一顿,她补一句道,“会说吗?”
面对沈嘉轻的质疑,沈馥复咬着后槽牙半晌没有回答。
沈嘉轻抿嘴蹙眉,语速跟着飞速旋转的思绪一样快:“窦恒,麻烦你陪我妹妹去一趟。叫念拢一定稳住局面不要乱。我去报警!”
她嘱咐完后掉头就走,雷厉风行地蹬着高跟,地毯都似要被戳出一个个深窟窿,脚下速度极快,上身却稳如磐石,旁人乍看,根本察觉不出她的异样。
沈嘉轻的领导能力绝非纸上谈兵,即使是陈殷寻,现下也得听她的安排调度,苏言深对这个女人有了新的认识。
碍于沈嘉轻的面子,窦恒朝杵在一旁的沈馥复看了一眼,挑着眉头往旁边一倾斜,示意她走吧。他的身型高挑,长相又好,如此不经意地一歪头一眨眼,透着身家良好的公子哥自带的洒脱随意。沈馥复本听到她和他的名字一起被提及时就不由脸红,被他的这副动作迷住,身上更觉烧起来一样。
可还没走出两步窦恒就顿住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他往前面望了望,回头,丝着双眼问苏陈二人道:“你们、看到老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