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德高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住房。
土墙草盖的两间房子,座落在屯子的北街,这全得益于其父的勤劳能干。王德高的爷爷在他不谙世事的时候就病逝了,五叔,七叔都落户于榆树屯,六叔、八叔落户于太安屯,二大爷、九叔落户于马耳山村,大爷依然当他的工人,落户于矿区。
不知道什么原因,王厚学放弃工人的身份,在太安屯当了农民,哥几个闯到东北,两个老人相继离世,留下他们哥九个,除老四留在SD外,其余哥八个分布于龙河市南北二沟四处。都已成家,至于立业吗,除一个当工人的外,都是土里刨食。
不管怎样,温饱问题是解决了。
王德高一家六口住在两间的草房里,显得有些拥挤。
姐姐长到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在里间靠北墙又搭一铺炕,小炕也仅能睡一人。不用说,那是姐姐的专属。
王德高八岁的时候,对一些事情还似懂非懂。听父亲和五叔天天总到一起说什么分产到户的事,队里的财产要通过抓阄的方式分给社员。
榆树屯一共分两个队,五队和六队,王厚柱和王厚喜在五队,王厚功则在六队。屯东及东南的地基本都是五队的地,剩下的就是六队的地了。
地是要分的,队里的其它财产也是要分的,包括大牲畜。分地的时候,王厚柱去抓的阄,水田的位置还不错,一分苗床地和一亩一分大田,苗床地和大田挨着,旱田九亩二分,共四块地。
分完地后,开始分大牲畜。
这次,王厚喜家的老大王德军非要去试试运气,当然,也是大人的意思。
队长李开发将写好大牲畜名字的纸团放在他的帽子里,两家一个大牲畜,组是事前分好的,自己找组,派一个人出来抓,抓到牛得牛,抓到马得马。
王德高与几个小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玩的不亦乐乎。大人们则紧盯队长的帽子,神情不一,有人有说有笑,有人神情紧张。
“谁先来”,李开发笑呵呵的看着大家。
王德军便冲过去,笑呵呵的把手伸进去,摸到一个纸团后抽身便回到其父王厚喜和他三大爷王厚柱跟前。老哥俩都不识字,王德军上小学二年级,一些字还是认得的。
王德军边打开纸团边念着“大青马”三个字,当王德军念完后,王厚喜和王厚柱哥俩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旁边的人跟着哄笑起来。
原来大青马瞎了一只眼,走路不走直线,干不了活。原以为小孩子的手气会好,谁承想会是现在的结果,老王家哥俩只得自认倒霉。一个干不了活的马,两家怎么养啊,养来养去也只能当菜马。
哥俩最后决定,二十块钱当场叫卖,一家能分得十块钱。大伙这功夫没人细研究这个瞎马,都以此为戒,生怕自己再抽到劣牛劣马。闹闹哄哄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该抽的都抽了,抽到好的,说话声也高了,笑声也明显的夸张起来。
王老三很生气当初自己同意五弟的建议,让一个小孩子去抓阄,此时的王德军知道自己没给家里人争气,早跑得不见踪影。
王德高看到父亲哭丧着脸,也没了玩的兴致。
王厚喜把那匹马牵过来拴到一根柱子上,走到王老三跟前,
“怎么弄?”尾音上升,SD味十足。
“怎么弄,没人买,你先牵回去喂着吧,有给二十块的就卖了吧”。
王老五也心感晦气,边解缰绳边骂:“操他妈了个耗地,哼”。
牵着瞎马,垂头丧气的往自家走去。
王老三也蔫头耷脑的回家去睡闷头觉了。
分产到户是大家所期盼的,也是值得高兴的事。问题是没有大牲畜,开春这地怎么种啊?好在在六队的王老七王厚功那组里抓到了一头牛。合伙者是一个光棍,家里急用钱,让王厚功将牛估价后,给他一半钱便两清。这样,王厚功家就独有一头耕牛。
转眼就到了开春备耕的时节了。
老王家哥三研究这地怎么个种法,哥仨聚在王老三家里呛呛了几回,王老七家里有耕牛,说话也硬气,
“还能怎么弄,咱三家合着伙种呗,以前自留地用镐头种行,那少哇,一家就那么几分地,现在一家都一垧来地,水的旱的都有,弄得过来吗?”
王老三笑咪咪的点点头:”也行啊,你家里有耕牛,但劳力不多,孩子都小,我们没有耕牛,多出点劳力就找平了。”
“地给了咱们,怎么也把它种上了,再怎么也不能荒了它。你说呢三哥。”王厚功话说得很好,也大气,但真正干起活来矛盾就出来了。
王老七自视自家功劳大,只出一个劳力,一头牛。老五家出三个劳力,当然得包括上抽到瞎马的王德军。老三家出三个劳力,确切的说是两个劳力,王老三算一个,其媳妇和大女儿王德秀合起来算一个。
干的过程中谁家先谁家后?怎么轮?下种时种到谁家地,谁都要充当监督者的角色,这些摆不到桌面的小矛盾,弄得三家都不乐呵。磕磕拌拌的总算把地种完了,当然也是全屯最后种完的。
有了地的各家各户干劲十足,王厚柱做为SD人,吃苦耐劳的精神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早上天不亮就上地里干活了,晚上太阳落山还舍不得回来,地里没活的时候,把自家的园子侍弄得干干净净,条块分明。
王德高天天东游西逛,家里人都上地的时候,他不愿意跟着,选择看家,姐姐上小学三年级,哥哥王德田,弟弟王德利都跟着上地,王德田多少能干点,王德利还小,去了就在地头玩。
一天,王德高正在家里睡觉,他董舅家二哥董文河领着邻居赵家老二赵孝峰推门进来,王德高醒来迷迷瞪瞪的看着两人,看到比他还小的赵孝峰居然叼着烟象模象样的吸着。赵孝峰显摆着让烟从鼻吼出来,这一下子引起了王德高的好奇心,
“你怎么弄的,烟怎么从鼻子里出来了?”,
“抽一口,先咽下去,再一喘气就出来了”,赵孝峰骄傲的回答到。
王德高赶紧找来父亲的旱烟盒子,让二哥董文河给卷了一棵,迫不急待的点燃,猛抽了一口往下咽,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哗的就下来了。董文河跟赵孝峰哈哈大笑。董文河年齡稍长懂得多一些,赶紧到水缸里舀来半瓢水,让王德高喝,几口水后,咳嗽减轻。王德高埋怨董文河跟赵孝峰合伙逗他,赵孝峰笑着再吸了一口烟,烟再次神奇般的从他的鼻吼里出来。
“走玩去啊,在家里呆着多没意思”赵孝峰邀王德高。
“不行,我得看家”。董文河两人走了,王德高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咳嗽鼻子就能冒烟,自己就不行。倔强的他自己费了半天功夫,笨拙地卷了一棵烟点着,试着让烟从鼻吼里出来,可还是只咳嗽不冒烟,只得做罢。
到中午的时候,王德高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给在地里干活的家人送水。他用那只烧得漆黑茶壶装满水,关好门出发。仲夏的太阳毒烈,细看时,空气象着火了一样,仿佛火苗一样乱穿。王德高一路边走边玩。
走到村边,看到一只鸡正围在一头趴着的牛身边捉瞎牛蜢吃,牛半眯着眼睛,反刍着,一副享受的样子。也是天太热,牛根本不想动一下,任鸡在它身上身下跳来跳去。王德高忍不住也上去抓了几只大牛蜢,掐去翅膀在地上玩了起来,看着牛蜢在地上爬着,用草棍抽打着,独自一个人玩得很嗨,当看到旁边的水壶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便将牛蜢丢给鸡后,赶紧赶路。
到地里时,王厚柱正挥着锄头劲头十足的铲着。哥哥、弟弟跟妈妈在阴凉处坐着。
“水来了”王德高大声的喊。
停下手中锄头的王厚柱,用围在脖子上的手巾擦擦汗,笑津津的走过来,“吃饭”。
饭很简单,煎饼和咸菜。地里别人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即便离家很近的人,中午也不想回去,把地当成孩子一样的侍候,都想在单干第一年有个好收成,一改过去吃不上穿不上的境况。
饭后,王厚柱想美美的在树阴下睡一小觉,“二,你一会把你弟领回去吧,这地上潮,老坐地上容易做病。”
王德高在家里排行第三,男孩里排行第二,王厚柱又是个没有文化的人,索性就把排行叫成小名,SD人重男轻女,按男孩排行算,所以“二”就成了王德高的小名。此时的他还没有大名。王德秀在转山村上学,离家五里地,只有礼拜天才能帮家里干活。
王德高领着弟弟,慢悠悠的,边走边玩的往家里去。
晚上收工后,屯里才有了人气。
家家烟囱陆续冒出白烟,找鸭唤鹅,轰鸡骂狗,叫孩子吃饭,声音是粗放的,也是欢快的。从那见面打招呼哈哈得半个屯子都能听到的笑声看,他们并不累,即便累也是累并快乐着。
王厚柱家的晚饭是玉米粥,窝窝头,菜依然是咸菜,还有小葱。全家人喝粥的声音此起彼伏,那种香甜劲象是在喝珍珠翡翠汤。
早早吃完饭的王德高跑出了院子,拿着自己心爱的自制玩具弹弓打鸟去了。
屯里有个南北直通的大街,吃完饭的屯里人都愿意来到大街,家长里短、豆黄米绿、东拉西扯的说一会话,一是消解一天的疲劳,二是分享一下彼此的喜悦,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盘算着一年的收成,能有多少收入?来年的年景如何?
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榆树屯人来说,他们的一年之计在于,来到大街说完话,回家躺下,睡着前的每一个晚上,信心满满的计划着来年的事。
三春不赶一秋忙,秋天榆树屯的地里不象是劳动,更象是过节。
家里但凡能动的,上至七八十岁老人,下至呀呀蹒跚的孩子,都来到地里分享一年的收成与喜悦。
王德高与弟弟在稻田地里玩着藏猫猫,王厚柱领着媳妇、放假的大女儿王德秀、大儿子王德田弯腰伸镰,干劲十足,放眼望去,黄澄澄的稻田地里尽是或弯腰或直身的榆树屯村民,他们不是在收,而是在抢,生怕明天这些都不再属于自己。
王德田费力的割着,王厚柱时不时的指点着这个九岁的孩子不规范的动作,专家似的给全家人讲解动作要领,言语之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喜悦。
他有理由高兴,从哥几个只身来到东北,取妻、安家、落户、到今天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有这样好的收成,到时候交完公粮,剩下的卖点钱再买一头耕牛,以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再也不会挨饿了。
在东北,只要肯出力气,再新开几亩地,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幸福生活在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