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你想告诉我什么？
月亮
今晚，我看见了圆的月亮
我倚在洞口，抱着枪
没有枪声
没有炮响
月色无声
宁静，令人思绪狂奔
我怀抱的枪管，斜靠在肩上
指向天空，指向月亮
我对你决无恶意
但你要小心，月亮
你没有带枪
飘动的云层
是你唯一能够拉紧的
伪装网
今晚你似乎有些反常，焦躁地
将黑的、灰的、白的云
一层层拉开
从缝隙中探出半边脸来
迟疑了一小会儿，缩回去
又闪出来
天上也有恼人的风吗？
那云的伪装网
一次次刮到你脸上
哦！你急匆匆朝我走来了
你走得好快啊，月亮
我恭敬地站立起来
想跟你搭话
只听到“轰”的一声
我在昏旋中返回人间
但睁不开眼睛
只有狂奔的思想
头上有血，痛
这不能怪你，月亮
我拼命在想
你刚才对我说了什么？
月亮什么也没有说
不，你说了，月亮！
很简单很清楚的一句话
让我再想……
什么也想不出
只记得圆圆的一轮月亮
我的手还在吗？
还在，我摸到了钢盔的圆顶
冰凉
圆！
冰凉的钢盔给了我一个暗示
圆！
这就是月亮对我说的那句话
圆！
月亮，你为何只说一个字？
简单到了极致
深奥到了极致
钢盔
启迪我破译圆的哲理
遥远的，遥远的宇宙
反复地，反复地传来一个声音
圆！圆！圆！
这来自宇宙的密码
我听到了，但译不出意思
我像月亮撕扯云层般
焦躁，我抓不到洞外的伪装网
抓到也没有用
伪装网上全都是小方孔
我翻转滚落的钢盔
它像复活了灵魂
摇晃得像只摇篮
我一碰，它又摇晃起来
钢盔用晃动的暗语告诉我
我婴儿期睡过摇篮
那是真的
那时我躺在摇篮里
就像现在躺着的样子吗？
我有些失望，记忆中
找不到摇篮时代的回想
摇篮已睡不下我七尺之躯
我很高兴，我已经走过了摇篮时代
那么，当我头戴钢盔
我的灵魂又睡进了摇篮吗？
钢盔随着我的头颅晃动时
是摇篮在摇晃我的灵魂
还是我的灵魂在晃动着摇篮？
战争……
钢盔……
头颅……
摇篮……
我将钢盔翻转过来
——我扣翻了摇篮
它不再摇晃，安稳地
扣在泥泞的地上
像刚刚冒出地平线的
半轮太阳……
太阳——月亮
月亮——太阳
我往返狂奔的思想
忽然找到了破译圆的灵感——
宇宙老人
将一些几何形物体
抛向宇宙
给生灵昭示了
一条旷古哲理——圆
月亮是一个圆
太阳是一个圆
地球，这分娩人类的母腹
也是一个圆
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圆
行星们都骑着独轮车
在各自的盘山路上兜圆圈
哦！万古宇宙中
所有的存在，都是旋转的圆吗？
一朵花不是一个圆吗？
一个果不是一个圆吗？
亚热带的香蕉却是个弧
弧不是圆的一部分吗？
——天上的彩虹
——我这顶庄严的钢盔
不都是半个圆吗？
半圆是什么？
在半圆处绷紧一根直的弦
便是一张弓
用它射出直的箭
于是发明战争
一声炮响！
又一声炮响！
枪声很密
谁在骂：“狗杂种！混蛋！”
我想去冲锋！被死死按住
不能动弹
哦——战争
你是被切掉一半的圆吗？
像挂在天上的一张弓
那阳光在降伏暴雨瞬间幻成的
一道五光十色的彩虹吗？
那彩虹，是大雷雨的后一半吗？
那彩虹，是大晴天的前一半吗？
头颅
圆的外壳与方的思想
额头缠上了绷带
红的伤口，蒙上了白纱布伪装网
头很重，身躯无力将它举起来
我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抚摸着
我的这颗头颅，它居然
圆得像月亮，圆得像太阳
这滚圆的头颅
是圆的信徒
还是圆的叛徒？
我狂奔的思想
像地球倾斜般倒流……
人之初，是胎盘中的一个圆
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
降生到地上，都从慈爱母亲的胸脯
那温柔的太阳和月亮里
吸吮生命、思维和灵感
却忘了吸吮太阳和月亮昭示的
圆的哲理，圆的思想
也许，这是人的最大遗憾？
最大的遗憾莫过于
人的绝顶聪明
竟是从圆的头颅里
滋生出了方的思想
蓝天，是地球的一面镜子
聪明的古人
因为看不到大地的尽头
曾从天上寻找过地球的模样
结论却是——“天圆地方”
人，从此对地的“方”一往情深
营造方的屋宇，睡上方的木床
死了，仍要睡进长方形木棺
葬入长方形墓穴
对“方”保持至死不渝的立场
只是为了灵魂
能够升到“圆”的天上
才在葬身的地表
堆起一个圆的坟墓
用这圆的几何形小土堆
向宇宙撒谎，恳求苍天原谅
圆的头颅里
竟是圆与方、方与圆
如此矛盾的思想……
交战双方
枪口对着枪口
炮口对着炮口
是因为敌人钟情于方
还是因为我迷恋于圆？
我狂奔的思维
从圆奔到方，从方奔向圆……
我看见，人在方的足球场上
疯狂地踢着圆的
缝制得像地球板块结构似的
足球
都将它当滚雷，要去轰毁对方
雄踞对峙的两个长方形隐蔽部后面
都覆盖着伪装网
我看见，人在方的篮球场上
争抢着圆的棕红色太阳似的篮球
都将这烫手的火球，投向对方
落进太阳的那个铁圈下
拖着半截天火烧剩的伪装网
我看见，人在方的排球场上
狠揍着圆的温存文静的月亮般的排球
都希望她从自己一端升起
殒落到对方地上
你来我往拼杀的中间
拉着一道伪装网
是要让圆委身于方？
还是要方归寂于圆？
我狂奔的思想
从圆奔到方，从方奔向圆……
枪管
我用你窥探宇宙
我竭力睁开眼睛
头很晕，又阖上
眼球也是圆的
让我用圆的眼睛
好好看一下圆的月亮
但，洞外只有尖的黑的山影
天边不见圆的白的月亮
我睁眼向苍穹发问
地球真是圆的吗？
山那么高
海那么深
地球会是圆的吗？
洞顶掉下一粒沙子
眼帘倏忽关闭
沙子也是圆的
我揉出一滴圆的泪珠
这是宇宙老人用沙子当子弹
惩罚我对圆的怀疑
滴水的声音
水滴也是圆的
我第一次听懂了滴水的声音
它固执地、唠叨地强调
“圆的！圆的！圆的！”
是宇宙老人托你给我捎的话吗？
我让水滴落满手心
抹到脸上，好清凉的水哟
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沐浴了一次灵魂
我已分外清醒
伤不重，我坐了起来
心中涌起复仇的念头，抓起抢
向对面那影影绰绰的目标
瞄准
可恨！枪管已被炸断……
他们发射炮弹的炮口不是圆的吗
炸伤我头颅，炸断我枪管的弹丸
横切面不也是圆的吗
——圆能代表美好的一切吗？
我拾起炸断的枪管
向幽幽宇宙窥探
我要质问宇宙老人
——圆是美好的一切吗？
宇宙老人早已隐去
不肯见人，也许他知道
连他，也经不起我的盘问
万能的宇宙老人
他向宇宙播种星星的时候
自己就缺乏足够的耐心
出手很不均匀——
将最后一大把星星
撒成一条长长的银河
使亿万颗圆点，密集成长条形
至今，他无法将这一失误改正
因为，连他也没法弄到
那只能将满天星斗收回重播的魔瓶
万能的宇宙老人
还有一个不小的疏忽
他忘了向地球人提醒
看地球时
需要像看太阳
或看月亮那样
远远地看她
地球才是滚圆的球形
万能的宇宙老人
他自己也有一件事烦心
在满天的星斗中，哈雷彗星
真是个调皮的孩子
总想从圆的管束圈逃离
老人只得用一根橡皮筋将他拴住
套上自己的手指
每当他逃出去撒了一小会儿野
大约等于地球人的一生
老人就得从闭目养神中醒来
轻轻牵动一下手指
将他弹回来教训他一次——
你这野孩子，知道吗？
地球人都在说你是“灾星”！
圆圆的月亮，才是宇宙老人唯一的
聪明得意的哲学研究生
她忠于圆的理想，每月十五
用圆脸甜甜地向人间微笑一次
然后，用湛蓝的纱巾
每晚将圆脸遮上一些
再遮上一些……
月月年年，年年月月
她就这样向人间讲述着
圆与非圆的哲理
娓娓动听，轻若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