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素来只让午前清扫,从不许宫人夜里留守。
是因天玺帝每每念及姜俪,就会过来小坐,并不愿有外人打搅,才下此诏令。
皇甫清琰入长乐宫,绕过前庭,骤见主殿一面麒麟裙板隔扇门半敞。他内力深厚,瞬息便知殿中有人。
皇甫清琰不禁生疑,他刚从父皇处过来,里厢定非父皇。究竟何人,胆敢私闯禁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戚梓七发现【惠文宫】主殿内外古怪无人,便知事有蹊跷,即刻决定速速离开。
此时她正掀起水晶珠帘预备原路折返,却被门外乍然出现的黑影吓得一怔。
黑影此时也恰巧跨过红木门槛。那是名紫金锦袍男子,其人鼻梁直挺,薄唇微淡,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堪称绝色,周身笼着层凛冽寒意。不是皇甫清琰是谁!
戚梓七看清来人,确是傻了眼。妈呀!夺命鬼!
“是你?”皇甫清琰紧盯水晶珠帘下的宫装女子,有些意外。
戚梓七强装镇定,道:“是,是我怎的!”说完她就后悔了,她怎能这般不遵礼法!
皇甫清琰似乎并不在意,只道:“你在此地作甚?”
“我,臣,臣女走错了。”见鬼了!她结巴个什么劲儿?戚梓七顿了顿,强行稳住心神,行福礼道,“问王爷安,臣女告退。”不多废话,走为上策!
皇甫清琰可不好糊弄,顺手截住正欲开溜的戚梓七,威严地道了声:“慢着。”
“啊?”戚梓七见去路被阻,猛退半步,与皇甫清琰拉开些距离。
皇甫清琰不以为意,只低头审视着面前女子,道:“你为何这身打扮,在此鬼鬼祟祟?”
这要她从何说起呀!戚梓七急忙组织语言,替自己作简要变白:“臣女宴时不慎弄脏了衣裙,阴差阳错换了这身宫女装束……”说着说着,忽觉哪里似有异样。
戚梓七飞快理清现下情形,话锋陡转,道:“哈!还说我。你身为皇子,大半夜私闯德妃娘娘寝宫,居心何在?”
话音刚落,戚梓七又后悔了,恨不得咬断自个儿舌头。她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呀?怎能这般质问夺命鬼,岂非活腻?
上一世带来的习气果真难改!
皇甫清琰俊朗眉梢略挑,沉声道:“你说什么?”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戚梓七只得硬着头皮,接话道:“我说什么?你罔顾父子伦常,夜闯惠文宫,该当何罪?”管不了那许多,横竖错处在他,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过说来也可惜。戚梓七不禁泛起丝酸涩,美如夺命鬼竟是个重口味,连神仙男的母妃都不放过。莫不是其年幼丧母,从此便恋上了年长熟女?
想到此处,戚梓七不觉恍然大悟。害她之人应当是想把她引至此处,撞破皇三子与赵德妃私会,那她必然会被灭口。这招借刀杀人,果真厉害!
等下!绿罗是德妃的人,德妃干嘛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难道德妃不喜夺命鬼,是夺命鬼一厢情愿?德妃想趁机一石二鸟!
要死了,那她方才还敢乱说一通!糟糕,小命不保……
“惠文宫?”见戚梓七面上神色风云变幻,皇甫清琰颇感莫名其妙。
“嗯?”戚梓七仍沉浸在她诡异的分析里,殊不知事实与之根本相去甚远。
皇甫清琰一语道破:“此地乃是长乐宫。”
啥?长乐宫?什么情况!
戚梓七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结巴道:“口,口说无凭!我,臣女得出去瞧瞧。”说完,撒腿就跑。她并非真的要去宫外看那门上匾额,只不过是想借故遁走罢了。
无论她先前想法有多荒谬,但绿罗与那幕后主使想要存心害她肯定错不了。她虽然不晓得长乐宫与夺命鬼的关系,可光瞧这宫里宫外极尽奢华、杳无人迹,便知此地必不是她这等小人物可随意乱进的!
皇甫清琰丝毫不给欲逃之人机会,竟一把钳住戚梓七的瘦削肩胛,冷森道:“想跑?”
嘶!戚梓七肩上吃痛,自知此番蒙混不过去,只好慌忙求饶道:“臣女出言不逊,恳请王爷恕罪!臣女本是来找人的,并非有意来此。”
“找人?”皇甫清琰凤眸微眯。
“是是!臣女之前跟着德妃娘娘的侍婢绿罗出宫,途经此地,绿罗说……有事需入惠文宫。然她许久未出,臣女才过来寻人,谁知竟误闯了长乐宫。”她此刻说绿罗进来小解,确是说不出口。
天呐,她怎的还有闲工夫关心这些!如此说来,绿罗果真在骗她!
皇甫清琰上下打量着一身宫装的戚梓七,想起宫宴时一幕,确有其事。
戚梓七担心皇甫清琰不信,再度申明道:“臣女不敢妄言,绿罗当时千真万确说了此处是惠文宫的!王爷明鉴。”
皇甫清琰闻言,冷笑道:“你还真是蠢。”
“你!”戚梓七不由扬起尖俏下巴,却硬生生吞了即将冲口而出的大逆之言。此世绝非二十一世纪,她必须注意身份与礼数。
皇甫清琰见戚梓七欲言又止,一副气鼓鼓的可爱模样,不觉心情好了些。正欲放行,忽听闻主殿西阁似有轻微响动。
哼!还真是锲而不舍。
皇甫清琰脸色微沉,谛视着戚梓七,道:“你们是一伙的?”其幽暗的眼底宛若深潭,令人分辨不出情绪。
“啊?”戚梓七好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甚至都未曾察觉西阁方向有异状,此刻更是不明白皇甫清琰话意所指。
“哼!本王岂是贪慕美色之人。”皇甫清琰看着戚梓七,神情似有嘲讽之意。
“啊?”戚梓七越发不解。
皇甫清琰看了戚梓七片刻,竟蓦地扣上其手腕,道:“走!随本王去瞧瞧你的那些同伙。”他绝非胡乱给人扣帽子,只是非常时期,需谨慎行事。此女处处透着可疑,他不得不防。
“痛痛痛!你放开我!”戚梓七被抓得生疼,忍不住怪叫。
皇甫清琰不予理会,兀自钳着她往西阁方向去。
谁知二人刚一来到西阁中堂,就听哐啷一声,脚下的椴木地板骤然开启。
戚梓七立时感到足底空虚,伴随着一股嗖冷之气,不由惊呼出声,本能得攀附住就近【物事】。
皇甫清琰原是专注于搜寻隐在暗处的刺客,岂料身上突然挂了个拖油瓶,竟不由一愣。电光火石间,哪容得他恍神,其结果便是连带着戚梓七一同失重下坠。
皇甫清琰揽着戚梓七,只来得及用另一只手拽住冰室长梯。等他再抬头时,上方地门已然重新闭合。
“什么情况?!”戚梓七死死揪住皇甫清琰的胸前衣料,显是惊魂未定。
皇甫清琰则一贯面不改色,只揽着戚梓七几招轻跃,便稳稳落到实处。
冰室地面由棱石冰砖铺就,戚梓七小心踩了踩,竟是防滑的。
从前,姜俪畏暑热,天玺帝便命人在长乐宫底下凿了个长宽数十丈的冰室,用的乃是蜀山之巅开采来的千年寒冰。千年寒冰经久不化,即便冬日烧起地龙也无妨。
冰室外包皆由东海玄晶筑造,传导性佳。故长乐宫夏季才甚为清凉,恰似春秋。
当年此举乃秘密进行,是因太过劳民伤财。天玺帝恐朝野上下掀起波澜,能工巧匠皆设保密状,故建成后几乎没几个人知晓。
皇甫清琰也是幼时贪玩,无意中才发现冰室及机关。
一晃十几年过去,想不到再度入此冰室,确是这般缘由。那伙人当真为他费尽心思!
天玺皇宫,一处隐蔽廊下。
黑衣人:“姑姑,事成。”
泪痣女子:“这回倒容易。”
黑衣人:“属下尚未动作,他便掉下去了。”
泪痣女子:“哦?”这是何故?
黑衣人:“因是为了一个宫女。”
泪痣女子:“怎么会有宫女?”
黑衣人:“属下不知。属下等前去埋伏之时,那宫女便在了。此人似与琰王相熟。”他虽不甚明白二人对话内容,但听那攀谈架势,就觉极不寻常。
泪痣女子:“查。”他们关注皇甫清琰多年,从不见其与任何女子亲近。皇甫清琰要除,与其相关的各路势力也绝不能留!
黑衣人:“是。”
泪痣女子:“其余就按原定计划。人可都派出去了?”
黑衣人:“正往蟠龙方向去。探子来报,曲睿也从琰王府动身了。”
泪痣女子:“很好!只要曲睿离京,凭那几个毛头小子(炎卫)怎会想到要去长乐宫底下救人。”
黑衣人:“只是曲睿甚为精明,万一……”
泪痣女子:“主子的计谋,哪儿那么容易就教他识破?哼!待那姓曲的回来,怕是他们家王爷早变成冰雕了。”她红唇微扬,尽是阴森笑意。
黑衣人:“姑姑,还有一事。”
泪痣女子:“说。”
黑衣人:“属下等撤离时,不知何故来了一队夜巡侍卫。”
泪痣女子:“他们入长乐宫作甚?”
黑衣人:“属下约莫听着是要捉刺客。”
泪痣女子:“莫非你们……”
黑衣人:“姑姑放心,属下等万分仔细,不曾打草惊蛇。”
泪痣女子细细思量。月前在天玺南境,他们设计截杀皇甫清琰,却遇不明高手途中阻拦,以致任务失败。此番惹来夜巡侍卫营,莫不又是那群人作祟?
应当不会!若是神秘高手,他们大可自己出手,何必拐弯抹角去引旁人。兴许只是巧合。
想到此处,泪痣女子方安下心来,道:“你且退下,我去回禀主子。”
“是。”黑衣人抱拳一揖,瞬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