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霓裳都未见过戚梓七。这日晌午,戚大小姐终于现身了,却一上来就问她京城哪里的成衣最贵最好。
霓裳十分诧异,道:“京城鼎鼎有名的【锦绣阁】,小姐竟不知么?”锦绣阁制衣品质上乘、款式精美,深受世人追捧。那名气连她这买不起的都如雷贯耳,更别提像戚梓七这般的官家小姐了。
“霓裳,不怕你笑话。你看我住的这地方就该知晓,我哪里还能有资本再肖想些旁的。”
原身母女日子过得清贫,穿的衣裳均出自吴氏及双生姐妹花之手。是以原身从来不关注这些,自然也不会知道京城里有间锦绣阁。
霓裳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看得戚梓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道:霓裳一定觉得她这个将军府大小姐平日里过得十分惨淡吧。
戚梓七又问了霓裳锦绣阁的具体位置,就带着梨儿出门了,并告知桃儿不用等她们回来用午膳,她们会自行在外面解决。
凌鹫伤势未愈,戚梓七让他在家好生养着。有桃儿在,她便不担心。
先前,戚梓七吩咐梨儿去回生堂取太岁份利,回来顺道给凌鹫买几套换洗衣物。只是梨儿何曾见过这些数目的银钱,银票在手却不会花。
当时,梨儿攥着早晨出门前为凌鹫量身的尺寸单子,傻楞楞地站在一间衣裳铺里,全然地不知所措。
最后,她还是拿自己兜儿里买米买菜的粮钱,向掌柜的挑了两套最便宜的麻布衫子。包括里衣裤和外衣,统共加一块儿居然要二两三钱银子,那可抵她半月的月钱呐!梨儿心疼得紧,可也无法。
回去后,戚梓七知晓了其中原委,还嘲笑了她好半天。
凌鹫何曾穿过此等粗制滥造的衣物,可也总不能一直套着戚梓七的小衣衫,只得硬着头皮收下了。可下等料子穿在身上的不适感,令他那几日少不得跟戚梓七抱怨:“小东西,这便是你说的【会对我好】么?”
戚梓七无奈笑道:“谁叫我那两个丫头苦惯了,倒委屈了你。”
于是,戚梓七实在经不住凌鹫可怜兮兮的念叨,此番便亲自出马为他跑一趟。
锦绣阁位于城西一条专门经营服饰及布匹生意的繁华大街上,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其中最大最高的那间便是了。
戚梓七携梨儿进得门去,见锦绣阁不单门面大气,里面也装璜得十分华丽。除去独具匠心的灯具及其它饰物不说,单说整间铺子的那四面墙壁就大有文章。
所有墙面上,均密缝贴合着三寸来宽的红木板,木板连顶接地一气呵成,实属难得。每隔几块板子,就会钉有一枚赭色描金倒钩,钩上架着沉香木施(木施,古代用来挂衣服的横杆),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每根木施上均挂了华服,件件美轮美奂、巧夺天工,应当都是作展示用的镇店宝衣。
店里一侍者习惯性地迎上前来,面上挂着笑,殷勤道:“这位小姐,需要买些甚?”
侍者是名中年妇人,穿着锦绣阁侍者的统一服饰,眼里透着精光。方才戚梓七刚进门,她就被此女的非凡相貌所吸引,还以为是哪家贵女,谁知走近才发现这对主仆衣着寒酸,故而态度立即轻慢起来。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好不容易攒了点子钱,便来他们店里拣个最便宜的买回去显摆。
此番来到,虽目的是为凌鹫,但她戚梓七向来都是先紧着自己。
戚梓七要侍者给她挑几件料子舒适的里衣。谁知侍者却道:“这位小姐,不是奴家说你,咱们这儿的里衣是比外衣便宜,可您买去能穿给谁看吖?”
戚梓七听后,一阵莫名其妙。她买的是里衣,贴身穿的,干嘛去给别人看啊?
侍者见戚梓七愣愣地看着她,以为被自己说中。
“既没钱,你还是去别家看吧。”笑话,他们锦绣阁最廉价的里衣也要五十两,看这主仆二人全身行头加一块儿都没二两五,怎么可能买得起他们家的衣裳,还是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戚梓七听那侍者如是说,才恍然大悟,原来此人是看不起她们的朴素打扮。
“我就在你们这儿看!”
“看了你也买不起!你们赶快走,别妨碍我揽生意!”侍者继续下逐客令。
戚梓七见其态度恶劣,竟也不恼,只道:“谁说我买不起,你只管带我去看便是。”
侍者赌气道:“好,走!我看你买得起哪个!”若这小妮子到时不买个一件儿半件儿去,她定要叫这对主仆下不来台。
侍者领着戚梓七往后头西厅去,此处为接待女宾用。
侍者取来四五件款式不同的素色里衣,摊到戚梓七面前,一脸轻蔑,道:“这些都是本店最好的了,我看你拿什么买!哼!”
戚梓七每件都摸了摸,手感皆丝滑爽腻,甚而满意道:“多少钱?”
“啊?哪一件儿?你说清楚些。”侍者没好气道。
戚梓七笑道:“自然是全部。”
“什么?!”侍者惊叫一声,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戚梓七再次重复道:“我说我全要了,你按照我的尺寸,都给我包起来。”
“是,是是!统共五百五十两,小姐,您确定?”侍者有些结巴,再次确认道。
梨儿斥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让你包起来,你就快去包!”梨儿方才一直憋着气,现下总算吐出一口来。
此时,女宾室还有别的客人在挑选衣物。她们先前看到戚梓七主仆进来,再结合那侍者的反应,都以为等下会有笑话儿看。谁知进来之人连买个里衣都如此大手笔。
众人不禁咂舌,别看这位小姐外衣穿的不入流,里子却要最好的。没准儿是哪家世外高人的女儿,不显山不露水,只注重内在哩!
倘若让这群人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她们熟知的将军府大小姐戚梓七,那必更令她们瞠目结舌。
也难怪她们不识得。从前原身到哪儿都缩着脖子,谁能把她跟当前这位有着倾世容貌的骄俏女子联想到一块儿。
戚梓七吩咐梨儿把先前量好的尺寸拿出来,交给侍者,让她照着凌鹫的尺寸挑些稳重贵气的男衣给她。
片刻功夫,侍者就拿来好几件,其中一件是乌金色窄袖蟒袍。
戚梓七瞧着中意,道:“就是它。这件多少钱?”她第一次见到凌鹫时,凌鹫所穿的那件脏破不堪的黑袍款式,同此袍确有几分相似。
侍者道:“小姐好眼力,这套是当月新出的款式,蜀锦的料子,价格可不便宜,要纹银五百两!”
戚梓七“嗯”了一声,又指了指其他几件道:“这两件我也要了,三件一起包吧。”
侍者一喜,道:“好嘞!”今日真是撞上财主了,方才都怪自己眼拙,不过幸好这位小姐大度,没于她计较。
戚梓七正欲去柜前结账,身后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戚梓七,你怎的在买男子穿的衣裳?”
戚梓七不悦地皱皱眉,回过头,只见姜玥婷携了丫鬟正站在女宾室门口,一脸挑衅地看着她。
真是冤家路窄!戚梓七随即信口胡诌道:“我给家弟买,这你也要管么?”
“哟,我竟忘了,你们家还有个二世祖呢!”姜玥婷阴阳怪气道,“真是姐弟情深啊!”
戚梓七听了,却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这是自然。威儿什么话都会跟我说哩!前些日子还说你给他送了情信,约他今日巳时去太师府南面的茶楼一叙,你怎的现在还来这里?”
姜玥婷闻言,立即发作,高声喊道:“你诽谤!”
戚梓七见姜玥婷被自己浑说的话激怒,很是满意,淡然一笑道:“我诽没诽谤,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你!”姜玥婷直指戚梓七的鼻子,半天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整个人晃了晃,显是要被气昏,还好身侧有珠儿一把将其扶住。
众人目睹了二人对峙的全过程,心道,原来那阔气貌美的女子竟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但这些都已然不重要了,令众人更在意的是姜玥婷居然与那臭名昭著的戚威有一腿。
于是,不出半日,京城就传遍,才刚及笄的太师府姜小姐与将军府的登徒子互生情愫。善女配恶男,一时间穿得沸沸扬扬。
戚梓七不再与姜玥婷废话,喊了梨儿拿上包裹便走。
侍者笑盈盈地送她,态度转了个个儿,一个劲儿地朝她点头哈腰。她忽然意识到: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里子固然重要,可俗世多俗人,外在的行头决定了他人的看法。
她那【西游记】已写了二十回,正打算先去出一本子,看看反响。也不知书局的人会是个怎样的,她需得好生筹划一番再去。
见侍者此番态度,戚梓七霎时计上心来,定能教书局的人全不敢怠慢了她。
想到此处,她又折回来,对侍者道:“我方才还没买完,需再瞧瞧。”
侍者闻言大喜,连声道:“好好好!小姐里边儿请,里边儿请!”真真儿是碰上大财主哩,亏她先前有眼不识泰山!
戚梓七再度被引到女宾室。
此时的姜玥婷已经缓过气来,见她又折回来,鄙夷道:“这就来退货么?买不起还敢在这儿穷显摆!”
戚梓七不理她,只对侍者道:“我想要看起来飘逸,穿起来轻便的女装,最好适合舞刀弄枪的时候穿。”
侍者略一思索,道:“有!奴家这就去取来。”
不多时,侍者便拿来几套颜色各异的云烟衫,道:“这些云烟衫的料子是上好的青烟罗,一件需一百八十两,小姐您试试。”
戚梓七指了指其中一件青白色的衫子,道:“不是我穿,你拿它给我这丫头试试。”
侍者一听,甚是惊讶,今日当真遇着奇人哩!
梨儿更是不敢置信:“小姐!您也要给奴婢买么?”
“不给你买给谁买?快去穿来我瞧瞧。”
梨儿忙不迭摆手,用只能她们主仆才能听清的音量,道:“奴婢一个月的月银才五两,而这什么云烟衫子却要一百八十两。小姐,奴婢穿不得!”
心想:小姐有钱也不该这般花法。先前已然买了好多,再这么下去,非把那五千两银票倒腾光了不可。
却听戚梓七道:“你家小姐我买这件衣裳有大用,管保以后赚的比这更多,你就安心穿吧。”
梨儿只好拿着青白云烟衫进了更衣间,留下戚梓七同姜玥婷坐在厅里大眼瞪小眼。
姜玥婷突然发话:“你还真是阔气,居然舍得给丫鬟买。”
戚梓七先是看了眼立在姜玥婷身后的珠儿,方道:“不若姜大小姐也给你家珠儿买一套?”
姜玥婷本是坐着的,一听这话,一下子气得蹦了起来,恼羞成怒地盯着戚梓七,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思度良久,方道:“你哪来这许多银钱,莫不是来路不正?”
戚梓七料她会有此一问,回道:“自然是我母亲给的。”(此处的母亲是将军府主母张氏)
此时,梨儿已换完装出来。看着自家小丫头一身仙气、英姿勃勃的飒爽模样,戚梓七不由赞叹:“我家梨儿果真有江湖女侠风范!”
梨儿一时羞红了脸,只垂眸盯着裙角囫囵。
戚梓七也不撩她,继而对侍者道:“同样尺码,粉白色的也一模一样来一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