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张父亲从别人手里接过婴儿，那一刻，他苍老的脸颊绽开笑容，满脸的皱纹像沟壑一般时深时浅，定格在额膛上。
这个婴儿是邻居家的孩子，刚满两岁多。骨骼奇小，看起来像一团肉球，两条斜缝眯着的小眼睛如同日落地平线的太阳，加上天生的兔唇，实在是像极了她老爸。邻居有事没事都会抱着她的孙女到一如家来，这会儿她正拿着番薯往嘴里送。
瞧，看那表情，子张想，敢情父亲也渴望手中抱着的是自己的孙子，叹恨儿子不成器。自己也有一大把年纪了，却迟迟不能抱孙。尽管家里的外甥有好几个了，但属于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想当爷爷的心态昭然若揭。
恨，子张那时的确恨，恨自己没出息。
无非是父母都一大把年纪了，自己却成日晃悠悠，悠哉悠哉地度日子，完全不为家里人着想。天知道，子张现在的心态早已不是纯情少男，经历了那么多，虽然有时自己的痛苦是人为地想象夸大的，但自己活的痛苦，窝囊，痛恨自己没用，不能挣钱补贴父母，更不能给以后的孩子一个好的未来。
子张现在看到自己的爸妈抱着别人家的孩子那种快乐神情，心痛之余还是责怪自己没用。父母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看他们此时此刻的神态，自己的心无来由的揪着紧，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为人子，还惹得父母为此而忧虑。难怪有人说，父母都要因儿女而减寿，一如家的情况就是如此。
做父母的总想庇护未成年的儿女，念书的时候总担忧儿女早恋啦……等到子女出来工作以后，父母深感无力庇护，就代之以忧虑──什么时候娶到媳妇或者嫁个好的老公。
子张身为人子，至今还不能令家里老人抱孙，他为此感到内疚，尤其是一如去世后。当然，细想起来，子张在责难逃，但是感情总不能勉强。
那时子张有点恨下心来要马上结婚，随便一个女的，好吧，只要是女人都可以，最好一结婚就有孩子。他也明白，很多人的婚姻是凑合着过，自己也可以做得到。
可是，现在再看看自己有什么，左瞧右看的，自己身上完全找不到闪光点，或许自己连最低的给别人家的女儿的安全感都没有。
没事业，没房子，还没存款呢。
整一个三没人员，自己还好意思娶人家女儿么？一想到这，子张就瘫倒在椅子上。原来在心里信心满满的要给父母的一个媳妇，一个孙子，此时现在的心情就像鼓胀了的气球，被人一戳就破。
难过是有的，甚至有点愤恨。
但能怎么做，子张现在对女人已经没有兴趣了，准确说，他不想女人了。对于自己的困惑，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是他觉得女人脏，吵，臭，脾气反复无常。难道这些“优点”还不够多么？
好吧，子张躺在床上回想起去年的事，心里还是有些亏欠。一年过去了，现在母亲走了，家里只剩下两个人。父亲跟他自己。家里比以往更显得孤独，很寂寞。
每天除了煮好早饭，剩下的时间，父亲都在门外的椅子上躺着，闭着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到了中午，饿了他就吃饭，吃完就继续躺在椅子上。有时也会去喂鸡。但更多的时间自己的父亲总是躺在椅子上睡觉，冥想。
一如走后的那一个月里，子张心里着急，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天比一天消瘦，叫他回房睡觉他不肯。
以前一如在时，父亲总会眯一会儿觉，有时至多一个小时，他那时常常跟一如说，“人呀，每天都要睡半个小时的中午觉，最好。”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子张最近常听到关于他的话题。邻居日娣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也许是一如走后吧。
每次日娣来一如家，她老是问子张：听人讲你有女朋友了是不是？
子张倒卖起关子来，问她谁告诉她的。
谁知她又一连串地发问，显得津津有味：那女孩是哪里人，你跟她相处多长时间了，那女孩长什么样，好看不好看？性格怎么样？合得来吧？
没想到，子张被日娣的话吓到了了，知道自己不说实话，很难暂停她的嘴开列出的清单，只好承认说自己没有。
奈何日娣不信。她还说，看你脸色就知道了。
子张当时很惊慌，难不成自己脸上写着我恋爱了四个字。他赶紧回去拿镜子照，可是他的脸还是如往常一般。认真对照时，发现脸色消瘦了不少，黑眼圈又加深了几圈，胡子倒是添上了许多，又黑又硬的。
没过几天，子张在清理家里的臭水沟，要把水沟里下面的臭泥挖掉，把它们倒在桶里。拿出来外面去倒，正如见到了日娣。
日娣笑吟吟地望着他笑说，子张心想，一定不是好事，没来得及立马跑回家，被她叫住了。日娣顺便又喊住了媒婆，“喂，媒婆啊，你来这里介绍女孩给谁啊。来呀，我这里有一个靓仔，帮帮忙介绍个女仔给他咯。”
子张没想到是这样，这也太快了吧，一如才走了一个多月，怎么就相亲？子张当然不答应，可当时不允许他当面反驳日娣。毕竟人家也是好心好意，只好等媒婆离开再跟日娣讲自己的想法。
可是，日娣这个大嘴巴，竟然跑去子张家，叫他父亲来，子张的父亲当然说好。不过也有些难为情，“现在无屋无舍，怕人家女孩子来了嫌弃吧。”
日娣赶紧来圆话，当成了她的事，“五爹啊，怕什么，可以来我家啊。而且，你今年不是也在盖房子么，怎么会无屋无舍？”
日娣的话像是给了子张父亲一些信心。她们几个坐在日娣家开始讨论相亲的事，大家围绕着这个古老而又不过时的话题议论纷纷，却又不外乎是一些老生常谈之见。
早上的太阳已经升起了，发出刺眼的光芒，使得他们的谈话进入了紧张的时刻，并且令讨论者心里荡漾着激情，但听见“相亲”这个字眼，反复不断地在谈话中出现。
子张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也没用，因为他们的话题在他们的谈话里既凡俗又高尚，以为一男一女之间神秘而温柔的结合，个个都显得热情洋溢，激动异常。
子张只好赶紧向大家打声招呼就回去了，他怕再听下去，“处女的耳朵会当众丧失贞操”。那时的他只一心恳求媒婆看不上眼。这年头相亲，没房，没车，没单位，都不好意思叫媒婆介绍女孩子。这样想着，子张笑了，无来由的哈哈大笑！
